第1章 第 1 章

风波江上,烟波浩渺,千里江水,一望无际。

暮色四合,水天一色,将周遭一切都渲染上了一层沉郁的赭红。

此时一艘吃水极深的官船正破开水面上的粼粼金光,缓缓行于江心。

船头站着一人,身着假紫官袍,官袍被江风拂动,他指节分明的手上轻摇着一柄玉骨扇,嘴角边噙着一抹笑意,这样的笑意对他来说已是常态,他可以随时都能保持让人如沐春风笑意,却转眼间又能杀伐果决地下达命令。

那抹笑意之上,深邃的凤眸之中,却凝着比这江底寒潭更深更冷的审度。

此人正是当今圣上钦点的转运使,国公府的二公子江知舟,只因是圣上钦点,特许他身着假紫官服,以正视听。

“大人,前面就是‘鬼见愁’了。”身旁的副使低声禀报,语气明显紧绷,有一种说不出的紧张感。

不仅是副使,船上除了江知舟还能保持笑意,众人都保持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随时警惕周围,手边就放着趁手的武器,气氛格外的紧张压抑。

江知舟“唰”地合上折扇,笑意不减,“早听闻此地水匪厉害,颇为有趣,不知道今日有没有机会会一会。”

副使没有说话,心里却祈祷着定要一路风顺抵达灾区,将货物送达才好,可不要遇见什么水匪。

可这边江知舟话音刚落,前面氤氲的水汽破开,从中行驶出三艘和官船一般高大的船只,船只虽大却不显笨重,宛若离弦之箭一般朝江知舟的船只驶来,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将他们的去路拦截了。

为首的船只上,一名女子赤足坐在船头,两只脚悬空晃晃悠悠,看上去很是悠闲。

只见她一身红色劲装着身,看上去干净利落,显得她肤色白皙,头发被编成好几处小辫子散落在身后,挂着小铃铛,晃动时“叮当”作响。额前散落着几缕碎发拂过她笑意明媚的脸庞,显得整个人更是明艳生动。

她一手向后撑着,一手把玩着一个啃了一半的野果,姿态悠闲得仿佛是在自家小院里观景一般。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只听她拉长了调子,漫不经心地将话说出,声如磬玉,悦耳动听,目光却精准地将官船的每一寸船体打量了一番,“嗯……后面的词怎么说来着,哎呀,忘了!总之,大人既来到此地,不如借点银子让小女子花?”

江知舟眸底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挂在嘴角的那抹笑意加深,宛若春水漾开,“哈,好说。不过在下观姑娘这阵仗,可不像是借,反倒像是抢。”说着,玉骨扇随着手腕弯曲向着女子一指。

“嘿嘿,抢这个字多难听。”叶沧澜两口将果子啃完随手抛入江中,拍了拍手,站起身来。

她赤足站在微湿的船板上,辫子末端挂着的银铃轻响,悦耳动听,身姿却稳若青松,嬉笑道:“大人,小女子想请大人来船上一绪,不知可否赏脸前来。”看上去嬉皮笑脸,实际上目光犀利,不容江知舟拒绝。

话音落下,这船四周猛然涌出一群水匪,个个精壮,手握利器,看上去,并没有给江知舟拒绝的机会。

江知舟玉骨扇在手心轻轻敲打,应道一声“好。”随后腿部发力,纵身一跃,衣袂飘飘,宛若谪仙,足尖在船头轻点,不过眨眼功夫便到了叶沧澜身边,随后笑语盈盈,眉眼弯弯地看着叶沧澜道:“那不知姑娘邀在下前来,所为何事呢?可否行个方便,放我们过去。”

江知舟身边的副将还没来得及阻止,身后的官兵和副将就看着自家大人这样过去了,这……对方可是水匪,大人平时纨绔也就罢了,这个时候,怎么还能中对方的美人计呢!

副将一挥手,让身后的将士拿起武器,随时保持警惕之状,自己也跟着过去,站在了距江知舟十步开外的地方护着。

叶沧澜却并没有回答江知舟的问题,反而问道:“不知大人此行所为何事?”

副将抢先一步说道:“官家之事,岂容你一介水匪置喙!”

“哎。”江知舟漫步将副将挡住,笑道:“告诉姑娘也无妨,在下此行是为救济灾区,澄县灾情严重,若不及时将货物送达,后果不堪设想,还请姑娘通融,放在下离开,事后定有重谢。”

“哎。”只听叶沧澜轻叹一声气,转而看向江知舟乘行的船只,一脸苦大仇深地哀声道:“大人,不是我不放你们走啊。我观你这船,吃水线深三分,行船时右舷有微不可察的下沉,左翼拍浪声略显滞涩……还有船下,不知大人可否瞧见,有几处虫洞。”

“大人,你这船,不光是用材有问题,这龙骨与肋骨的榫接处,估计也有隐患吧,我估计,你们这船,连这处‘鬼见愁’都过不了,更别说救济灾区了。”

此言一出,满船震惊。

鬼见愁除了当地的水匪最为出名,此外就是地形问题,前段开阔方便水匪观察跟踪,不易船队隐藏;中段迂回,有多处弯道浅滩,船速被迫降速,队形易散;末处有一段s形急弯,一侧是悬崖,水流湍急,深水之下还有不少暗礁区。

在此地,船队为了避开暗礁和激流,必须紧贴悬崖航行,速度降至最低,若有水匪来袭,也无法后侧逃离,无疑让自己陷入两难的境地。

听了叶沧澜此番发言,江知舟摇扇的手微微一顿,身后的副官马上厉声喝道:“休得胡言!官船督造,岂容你一介水匪置喙!”

叶沧澜听了也不恼,反而笑了,眉眼弯弯,似月牙儿般清辉,“是不是胡言,一会试试不就知道了,再说大人你身后都是精兵,我们不过一介水匪,能对大人做什么呢?”

恰逢此时,一名驿兵浑身湿透,踉踉跄跄奔至官船船头,将一封插着翎羽的急报双手呈上“大人!霖江都决堤,三洲告急,朝廷急令我等速运救济粮草!”

江知舟让副官将急报取来,也没有避着叶沧澜,将急报展开,面上那惯常的笑意瞬间冻结,化作一片沉肃,难得在他脸上看到这样严肃的神情。

叶沧澜一直在旁边观察他的神色,虽然这急报就在旁边,侧头一看就能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但她没有看,就观江知舟神色,脸上的玩世不恭顿时如潮水般褪去。

她静静地看着江知舟紧蹙的眉头和捏的发白的指节,忽然开口道:“大人,我能证明给你看,你的船过不了这‘鬼见愁’,不知大人可否给我这个机会。”

江知舟转头看向她,“你想怎么证明。”

“让你的人腾空一艘船,上我的船,再派一个熟识水性的人行船至鬼见愁,放心,我的人会在后方接应。”

看她说话神情严肃,脸上依然没有之前吊儿郎当的那副样子,不知道为什么,江知舟决定信她一次。

“好。”

江知舟的人火速将货物粮草搬至叶沧澜船上,随后派一人行船至“鬼见愁”,初入前段时船身没有任何异样,行至中段靠崖而行时,也未见异常,周围的人都提了一口气在嗓子眼,江知舟同意这女水匪做此事,无疑是一场豪赌,将整个人都身家性命都交托出去。

行至末段,刚开始船还能靠崖缓速前行,随着水流湍急,激浪拍打,船触暗礁,瞬间便分崩离析,驾船之人落入水中,被叶沧澜安排在末端处留守的人给捞了上去。

江知舟大受震撼,官家所造之船,如此脆弱不堪?此行路线是经过重重商讨定下的,只有这条路,才能更快到达灾区进行救援,虽险但快,所以派出的船只都是再好不过的精造之物,用材榫卯方面,也是格外严苛的,如今却发生了这样的事。

若此时江知舟带着粮草货物正在船上,无疑连粮带人,全部沉入“鬼见愁”中,成为江上浮尸。

“如何?”叶沧澜缓缓开口,看着残破的船身破激流带着不停地拍打在暗礁上,一次次粉碎,“大人,我说的话没错吧,不如我借你几艘船吧,用我的船,不出五日,粮草必达。”

江风猎猎,吹动着女子宽大的衣袍,立于船头,宛若即将乘风而去的鹤一般轻盈。

她站在暮色与水光之间,身后翻涌的是万倾波涛,看着江知舟的眼神澄澈而坚定,再无半分戏谑。

“你想要什么呢?”无端借船,必无好事,水匪向来以利为图,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叶沧澜扬起唇,笑容里自带一丝傲意,“我想要大人记住我的名字,我是‘沧澜寨’的叶沧澜,还望大人平安归来后,告知我灾区百姓是否安好。”

夕阳的最后一缕金光破穿云层,将她周身镀上一层璀璨耀眼的金边。

江知舟看着眼前这个赤足而立,只需用眼管城区,便可一言定船生死的女子,心里默念了一遍“叶沧澜”这个名字,转而那根被紧绷的弦就这样轻轻的,被拨动了。

果真是个奇女子,江知舟不禁感慨道。

他颔首,一字一顿,“好。”就这样应下了叶沧澜所求。

只见叶沧澜招招手,候在“鬼见愁”末端的船只行上,停至周边,叶沧澜转而回首,对江知舟挥了挥手,“那这三艘船就借给大人了,作为交换,大人这两艘官船不如抵押在我这里。”

“大人,这怎么可以,这可是官船,万一他们拆解出图纸在民间私做……”副官这下可不敢由着江知舟胡来了,马上出声提醒。

官船……

如此脆弱不堪,不过碰撞了一下暗礁就轻易被摧毁,这位叫叶沧澜的女子,怎么都不可能看上他的这艘船,说不定只是怕他回程途中,不来实行约定,所以才将船只扣下。

不过这样也好,怎么不算是一种交换呢,江知舟用着她的船也总算能安心一些。

“好。”江知舟没有一丝犹豫就答应了下来,让叶沧澜带着人,将官船开走了。

副官在一旁有些汗颜,他们这位转运使,还真是向来我行我素啊,只希望水匪借给他们的船,真的能在五日之内,平安抵达灾区,澄县真的拖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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