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走出京城十里之外,某个亲王殿下眼中胸无大志的废物终于忍不住,一把打开车窗,苏洵看到旁边骑马的蓝袍青年,又有一瞬间的迟疑,最终还是咬咬牙道:“殿下为何向陛下举荐让我来?”
是的,自从知道是永旭王殿下亲自向陛下点名让他来的时候,苏洵才真正觉得自己迎来了人生的至暗时刻。
谢璟言正想着有的人怎么胆子突然大起来了,还是直接干脆不装了?回头看见苏洵一副死也要瞑目的样子,暗自有些想笑,于是驾马靠近车窗,对着某人笑得颇为顽劣道:“自然是因为苏大人谈判技术高超,让本王很是欣赏。”
上次在宁州外驿站他自己先出来了,苏洵在里面能快速让桑潼签下字,谢璟言心里是有些惊讶的,毕竟虽然事情已定,桑潼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拿捏的人,总归要刻意为难一下,而被他丢在里面的苏洵,少不了要受到些刁难,只是不知道他后来与桑潼说了些什么,倒是让人答应得快。
苏洵一噎,又不敢直接瞪亲王,只好瞪着眼睛看向自己紧握的拳头,把它想像成某个人丑恶的嘴脸,心里愤恨道你不如直接说我好拿捏。
他用尽全力压住自己的怒气:“谢殿下抬爱,臣羞愧难当”,语气里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也不管礼节不礼节,啪一声把窗关了。
反正早死晚死都要死,差不了这一会,何况这哪是谈判,他一个文臣简直就是白给沙国悍匪送的一颗大白菜。
谢璟言看着毫不留情关上的车窗,大概可以想象到里面人此时面上的表情,他嘴角微微上扬,竟破天荒地没有生气,他摇摇头,驾着自己的爱马慢悠悠晃到前面另一辆马车旁,心情颇好道:“李允,没想到你会愿意一起来。”
车里传来李允懒散的声音:“陛下怕你扰了苏大人行事,托我来看看。”
谢璟言撇撇嘴,不以为意地嗤笑道:“我就那么不靠谱?”
李允语气淡然:“嗯,就那么不靠谱。”
谢璟言:……
突然觉得还不如回去逗苏洵。
谢璟言:“难道你觉得他真能谈成?”
李允沉默了一下:“难说。”
谢璟言无所谓道:“那就没事了”,反正苏洵本来也就是来走个过场,如果谈不成,谢璟言冷笑一声,大不了死一个鸿胪寺少卿。
在亲王殿下眼里大不了一个死的苏洵苏大人,此刻生无可恋地躺在车座里,双眼里尽是颓唐之色,一想到临走时鸿胪寺卿看他的那个微妙眼神,他就觉得此一遭就算大难不死,京城恐怕也是回不去了。转念一想,提前辞官倒也不错,只不过,他单手覆上眼睛,露出一个略为苦涩的笑容。
一行人路上几乎没有停歇,刚到城门便被人热情地迎了进去,只不过来人并不是西北守将楚岚,而是副统领江月,他看起来很是年轻,眉目清秀,言谈举止亦显得十分温和,不知道这样一个人是怎么成为一军副统领的。
但谢璟言这回没作妖,顺从地跟着江月进城,倒也没多说什么,他突然想起了十年前的李允,那会少年白皙的脸上还很是稚嫩,笑的时候眼睛会弯成两个小小的月牙,亮晶晶的很是可爱,可这样一个模样斯文的少年,领军杀敌时却毫不手软,挥剑时的冷光映出的眉眼尽显矜傲与张扬。
江月把他们安置到了自己的府上,看到谢璟言挑眉,江月温和地解释道:“将军和统领进漠地不知何时归来,殿下和二位大人此番前来定是要留一段时间的,这间宅院我并没怎么回来住过,我这仆从不多,但胜在环境还不错,安静,还请各位多担待了。”
谢璟言依旧皱着眉,似乎对将军这时候还在塞外有些不满,苏洵倒是无所谓地点点头,李允拍了拍谢璟言的肩,朝着江月淡淡一笑:“无妨,多谢江统领了。”
江月也笑:“是副统领”,李允不置可否。江月看着一身白衣姿态却懒散的李允,隐隐觉得自己之前的猜测错了,他原以为这位李大人跟苏大人一样,是鸿胪寺来的使臣,现在看来似乎跟亲王殿下关系不一般。
这位进城时便戴着个白色围帽,说是身体不适吹不得西北的风沙,但他白衣胜雪,风姿绰约,并不显得羸弱,一路上也不说话,和苏洵一样存在感极低,但他也不似苏洵那样拘谨,看向谢璟言的目光里毫无敬畏之色。
当然苏洵眼里也没有,因为他一路上好像就没给过这位亲王殿下一个正眼。
江月暗自摇头,这几位京中来的大人物的关系不是他能随便猜测的,而且,也没必要。
李允透过白纱环顾四周:“看着确是不常有人居住的模样,江统领这是常宿军中?”
江月锲而不舍:“是副统领”,他微微有些脸红:“是啊,军务繁忙,城外军营离这有段距离,操练完干脆就宿在军营里了。”
谢璟言挑眉,有些意外,又有些怀念似的:“近年来和沙国不是相敬如宾的,听说只偶尔有点小打小闹,楚将军这些年看来倒是不会躲闲,麾下将士亦枕戈待旦,不曾懈怠?”
江月看着谢璟言意味深长的笑容,心下微惊,但他面色不改,恭敬地答道:“是,楚将军常告诫我军将士,不要被眼下的温和良日迷了眼,漠地之外是凶悍的狼群,我军既镇守一方,便要担起一城守将的职责,世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
谢璟言笑了:“哈哈哈哈,好一个世危见臣节,世乱识忠良,不愧是楚岚”,太平日子里却说世危世乱,这楚大将军有些不一般。
江月心下一跳,这回他也有些摸不准这位声名远扬的亲王殿下的脾气了,不敢多想,禀明军中还有要务便先行告退了。
待他走后,谢璟言摸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苏洵看看笑得有些神经的谢璟言,又看看站一旁过分安静的李允,一时半会也不知自己该走还是该留。
李允摘下了围帽,随手理了理白纱,他瞥一眼谢璟言,淡淡道:“你很高兴?”
谢璟言轻笑:“高兴,自然高兴,楚岚果然是个人才,本以为云州可能会守军溃散,整顿起来还有点麻烦,没想到楚将军倒没被朝廷一年年的和议晃瞎了眼。”
苏洵看谢璟言笑得开心,忍不住低声道:“殿下倒是相信楚将军,不担心他别有用心,拥兵自重么?”
谢璟言不以为道:“那是自然”,他不着痕迹地看了那道白色身影一眼,正了正脸色,对苏洵道:“楚岚曾是李世安的副将,跟随他征战多年,这谢家的天下,谁反,他都不会反。”
苏洵惊呼一声:“李大将军!前护国大将军,陛下赐永定侯的那位?”
前护国大将军李世安,早年间随陛下征战四方,战无不胜,南照安定下来后,他被陛下赐位永定侯,面圣不跪,极尽圣恩,本该风光一世,可惜据说后来有次北上巡军时,居然碰上民众动乱,为护百姓,李将军不幸殒命沧州,陛下震怒。
不过传言归传言,百姓明面上不敢再提起,但心底对这位将军更多的印象是国家危亡时他突然出现在陛下身边,创建了一支骁勇善战的黑风军,南照从此再无败绩,后凭此军退四方强敌,享八方拜服,护国安宁,可以说,没有李世安,便也不会有如今南照的太平盛世。
谢璟言点点头,转头看见李允不知何时走开了,他看着那远去的那抹白色眯了眯眼,勾唇笑了一下:“嗯,是他”,说罢也不再管苏洵,朝着李允离开的方向走了。
苏洵嘴角慢慢垮了下来,他皱了皱眉,收起了往日故作姿态的低眉顺眼,纯黑色的瞳孔里盛满了忧虑,云州这一趟,或许比他想的还要艰险一些。
他不知道陛下是否知道这些年云州的情况,那些谢璟言口中的小打小闹未必简单,还是正如谢璟言所说,因为李世安的副将不可能会反,文帝便也不再多问。
可眼下看来,云州不可能退,谢璟言也是主战派,倘若沙国当真撕破了脸,以往的协议根本作不了数,这谈判,当真还有必要么,云州的宁日,或许到头了。
安静的院子里,飘荡着一声不知谁的叹息。
当夜苏洵着单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觉,他总觉得有预感要发生什么了,要不干脆跑了算了?
不行,跑不跑得掉不说,回想起白天在城门口的光景,他闭上了眼,这些年在京中待的太安逸,他倒真像忘了很多事,于是想着想着,他好像也不想就这么跑了。
后来几日,由于楚岚带队去漠地勘察还未归来,谢璟言一行便稍在云州城休息,明面上继续准备谈判事宜。他们从京城来,按文帝的性情定是以求和的态度来的,故除了江月他们未曾再见到一个官员,云州的态度显而易见,李允倒不甚在意,每日便在云州城内闲逛,后来再到城外随意走走。
谢璟言起初还跟着李允,直到有一日他突然想起好像忘了些什么,才发现好几日没见着苏洵了,他随手逮了江月府中的管家,语气不善地问人哪去了,那管家被拎小鸡似的,颤颤巍巍地说苏大人前几日随江月去军营里了。
军营?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破文官不在屋子里研究怎么谈判,跑去那干嘛,谢璟言冷眼问:“他一般何时回来?”
管家不敢看他的眼睛,低声道:“这这,苏大人这几日都宿在军营里,派人来信说是暂时不回来了。”
谢璟言:……
他放下了抖若筛糠的老管家,英俊的眉宇微微皱起,稍微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跟李允说一声便打马出城去了,他倒要看看苏洵是不是真疯起来要插翅膀参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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