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地牢。
潮湿的通道里，布满血腥与腐烂，油灯微亮着烁光，时不时传出，一阵锁链相撞响。
帝释霄一压手，两侧行军避如蛇蝎，影子附在石壁上，忽高忽低，突地没了踪迹。
最深处的牢房里，男人被高高钉起，浑身布满鞭痕，血迹脏污着华袍，狼狈不堪。
“凌......小侯爷。”姜芜倒吸一口冷气，“是谁伤得你？”
“本都统干的。”
帝释霄倚在墙边，双手环起。
姜芜倏地冷下脸。
她忍住愠怒，开口两字：“解了。”
帝释霄拍了拍肩膀，好似无动于衷：“臣，不解。”
“顾北侯，这副模样，说起来，得拜陛下所赐，不是吗？”
姜芜攥着手，挺直腰板道：“你有够能耐啊，滥用私刑了，孤尚能去国库，他小侯爷，帮个忙又如何。”
是啊，帮忙而已。
她心里发慌。
小侯爷这张俊脸，如今变得，可是奄奄一息了。
“陛下。”帝释霄捻着钥匙，唇角不明勾起，“帮忙，在臣看来，规矩便是规矩，不存在动以私刑。”
姜芜眸光一顿。
她拨开男人散碎的头发，话里不满：“按帝卿你的话，这是要同孤，论起规矩是吗？”
帝释霄步伐轻快，停在她的面前，摊开手道：“臣哪能，只是再给陛下，提个醒。”
“此番提醒，孤不需要。”姜芜一把夺过钥匙。
她缓缓俯身，沿着数条铁链，将银钉连根拔起，连同镣铐拧了下来。
“陛下，我......我没事的。”
凌煦气息虚弱，双脚难行。
他余下最后一丝力气，试图把握身体的主权，奈何，控制不住，只能离地面越发得近。
“小侯爷！”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姜芜未回首，眼前一道人影，忽地闪过，冲的极快，抢在她之前，率先揽住了对方。
“果然，你在这里。”贺子玄抬臂道。
他支起凌煦，往自己身边靠了靠，但眼神总往旁边瞟去。
说不明白，感觉太怪。
“姑娘，你是......”
贺子玄开口询问，还未听到答复，牢门外那道寒光，不偏不倚的，正对着他。
“贺侍郎，想来挺清闲。”帝释霄抬眸，递了一个眼神，“真是赶早，不如赶得巧。”
贺子玄转开脸，连忙摆手道：“巧合罢了。”
毕竟，这声调侃，他担不起。
那天，若不是亲眼所见，小侯爷下了地牢。他倒是，真不敢想，此举，是由帝释霄派的命令。
凌煦趴在他的肩头，说出的话，不甚清晰：“是陛下。”
什么！
遮面的这位，竟是陛下！
贺子玄闻言，面如土色，作势要跪下。他才一弯腰，旁侧的人，抖了三抖，只能作罢。
“陛下，请恕臣，无礼之罪。”
姜芜的目光，停在两人之间。
她好似不领情般，质问道：“贺侍郎你，究竟是识不清，还是在装糊涂。”
贺子玄抿着唇，心下一慌。
他硬生生地被吓出冷汗来。
果然，瞒谁都瞒不过，陛下的眼睛。
“臣......对了，陛下大病初愈。”贺子玄避开话锋说，“在此处待着，太伤身，何况小侯爷伤势重。”
“再拖下去，落下病根，白太医该头疼了。”
“也是。”
姜芜知晓，此事归咎，另有其人，但瞒而不报，怎能糊弄了事。
她半张口，神色不悦：“可耽误一时，对孤来说，并不要紧，他小侯爷，也撑得住。”
贺子玄听出了，这话外之音。
陛下，是不想放他走了。
“陛下，息怒。”
“孤可以，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贺子玄顶着几道杀气，默默在心里，暗叹。
春夏秋冬，四季轮转。
一年又过一年。
身为人臣，他们坚信的，唯有一点。
相信，他们的陛下，会回来的。
他一边拖着小侯爷，一边踏出地牢：“臣只是怕，陛下，会有负担，万一......又逃了。”
姜芜看着他，仅仅因为这句话，方才的气势全无。
“方尚书。”
远处，一个女人轻拂着袖子，腮帮子鼓起。
她嘴里念叨：“您这破花，少说也养了好些年，再不败，都快把陛下熬回来了。”
“怎的？”方晟双手捧花，不与计较，“楼太司，当年这花，可是陛下，御赐之物，羡慕你就直说。”
楼茵嗤笑一声。
羡慕？
她挑挑手指，面色淡然：“您老是不知道，陛下哪怕，离开了皇城，那道旨意，最后颁的......”
“是我，和帝......帝都统！”
方晟见她蓦地变了脸，赶忙看去。
什么情况！
姜芜顺着声音，抬起眼皮，便看到两人发懵的嘴脸。
她怎能想到，这二位在朝为官，共事多年，还是这么的，互不对付。
方晟宁愿怀疑，自己是花眼，也不敢相信，面前几人。
帝都统，蒙着面的女人，贺侍郎和满身伤痕的......顾北侯！
他扯着老腿，本就跑得慢，又舍不得花，干脆把花往楼太司怀里丢去。
楼茵刚反应过来，低头一看。
“......”
她咬牙切齿，追了上去。
这老家伙，好啊，转头就忘。
方晟冲到他们面前，盯着姜芜，左看看，右看看。
“怪了。”他摸着后脑勺，想了老半天，完全没想通，“帝都统，不近女色，这姑娘，何方带来的佳人？”
“咳，咳......”贺子玄连咳好几声，牵连着凌煦，直抽疼，“方尚书，慎言。”
方晟低首，一咧嘴：“哎哟，这位是谁啊，待我仔细瞧瞧，顾北侯啊，不是我说，你往国库走什么，讨罪受不是。”
他瞥眼，看着帝释霄，不动如山。
随即，更是来了兴致。
这姑娘，莫不是突破口？
姜芜听着方晟这嘴，一张一合的，不禁感慨。
方老头，三年了。
面色倒是红润，中气十足，不过眼窝略有凹陷。
想必，三年来，没少八卦。
楼茵颠了两下花，打断道：“讨什么罪，顾北侯怎会，他与咱帝都统，虽势如水火，但不至于......”
“自讨没趣。”
“还算机灵。”姜芜掩紧面纱，问道，“那不妨猜猜看，这顾北侯，打着国库的主意，是为何？”
楼茵一听，嗅出一丝危险的气息。
“你是......”
她思虑不过多时，垂下眸子，身子自然而跪。
“微臣，楼太司，参见陛下。”
“陛下千岁。”
方晟吃痛一声，猛地弹开，一把老骨头，险些闪腰了去。
“陛下。”方晟哆嗦着腿，头是埋得更低了，“老臣糊涂，是大不逆啊。”
楼茵掐准时机，见风使舵道：“容臣直言，方尚书，他连您都认不出，更别说养花了，是该定个不辨之罪。”
方晟涨着张老脸，登时破罐子破摔。
“好啊，臣是老眼昏花，那不假，可花是陛下赐的，你这是对陛下，不敬。”
姜芜窃笑几许，微微侧过脸，恰好同帝释霄对上眼。
要说呢，双眸无神，露着寒意。
和从前比，杀气太重。
姜芜收敛眸子，不再观察。
“两位，有点眼力见，干正事呢。”
贺子玄担忧道：“在陛下面前，还这般草率，拿小事吵架，看看顾北侯，他快熬不住了。”
谁知，两人在这事上，出奇得团结。
他们异口同声。
“贺侍郎，你少管，否则御前，照参不误！”
贺子玄摇摇头，束手无策。
“都统大人，如何是好，狱里出乱，卫陀王逃跑了！”
帝释霄看着行军，不在乎他这一嗓子，反倒侧过身，下意识地挡住姜芜。
“那么，全杀了吧。”
姜芜轻飘飘的一句：“孤可没下令，你说杀谁？”
“请陛下，速速下令。”帝释霄微眯眼，放轻声音道，“晚一刻，死的会更多。”
姜芜冷笑一声，默然没接话。
两人僵持不下，对峙了一会儿。但是，旁边的行军，已然火烧眉毛。
帝释霄些许头疼，难得退让：“臣，肯请，陛下做主。”
“狱里的囚徒，若是暴动起来，会有点麻烦。”
“是嘛。”姜芜低下眼眸，凉凉地说，“孤思来想去的，这合适的人选，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帝释霄久久不言。
但其他人的表情，可谓是，一个比一个精彩。
“臣去。”
这二字，突如其来，循着声音找去，并非出自他口。而是，那个昏迷了许久，满身伤痕的顾北侯，说的。
他舔舐着唇旁的血，请命：“狱里，我比帝都统熟悉。”
“凌煦，莫给孤添乱。”姜芜铁了心般，不松口。
“帝卿，是不愿，还是不肯。”
“陛下，这两者，没区别。”
行军在旁，见几位大人，私语良久也没定论，是真急了去。
贺子玄一耸鼻，打起圆场：“陛下，帝都统，依我所见，此事化简，去兵部拉点人，也就两步路的事。”
“那你还不快去。”
豁然间，凝滞的空气，流动了起来。
贺子玄长叹一声：“劳烦，你们搀顾北侯一把，臣走了。”
此刻，方尚书和楼太司，默契一笑，倒是想跑。
但步子还没迈开，身后的两位大佛，让他们得守规矩，一左一右，架起凌煦，往太医署而去。
帝释霄眼神微变。
“陛下，不走吗？”
姜芜站在原地没动。
她当着帝释霄的面，问：“走什么，孤还有人没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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