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十一中不算特别好的高中，也不算末流，顶多是中等，但校规很严，就拿出校门来说，如果没有学生证那肯定出不去。
苍野淋雨走到校门附近，不出所料的撞见钟菀跟门卫争执。
她的普通话是真不利索，磕磕巴巴，一说快了还会急红脸，就跟那次见她进小区一样。
苍野本来不记得她是谁，但眼前一幕让他难得有好记忆。
钟菀不知道怎么跟门卫解释，她就想出去，不想在学校里待着，但门卫不允许，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同学，你到底有没有学生证，是不是走读生啊？虽然自习时间可以先回去，但没有证件出不去的，你回教室拿证件再来。”
“我，不是，我的证件……证件……”钟菀找遍全身都没翻到，心里慌得不行，加上突然而来的暴雨将她淋湿，她仿佛一秒回到了潮湿的港城。
门卫已经失去全部耐心，“你再这样我找你班主任去！”
钟菀慌忙摆手，“对不起，别找我班主任。”
“那还不快回教室？”
钟菀满肚子委屈，又不想在陌生人面前流眼泪，她咬住唇瓣极力忍住，正要转身回教室，身旁走来高个男生，伸手递给她学生证。
蓝色背景的证件照写着她的名字，钟菀毫不犹豫拿过来递给门卫，“师傅，您看这是我的证件。”
门卫看到证件就放了人。
钟菀拔腿就跑，一不留神就没了影，连苍野都没反应过来，他反而被门卫拦着不让走。
“傅苍野，又是你！我咋没见你进校门，你是不是又翻墙进来？你给我老实呆在这，我叫你班主任过来。”
门卫在大门上挂了锁，还真返回门卫室给陈老师电话，等电话通的时候还抽空看一眼，傅苍野像转了性，真的一声不吭站在门口等着，这不对劲啊，每次让他等着就会跑，今天这场雨还把他拦着了？
苍野不怕老师教育他，也不怕这场突袭的暴雨。
他只是好奇，帮了人两次怎么一句“谢谢”都没捞着，难道是他长得很吓人？明明很多学妹学姐喜欢他啊。
还是说他刚才踢门太暴力？又或者钟菀没认出他来？
非常奇怪，让人搞不懂，抓心挠痒的，倒也不用见他就跑，唯恐躲之不及，刚才他就注意到钟菀全身湿透，那么热的天还穿了校服外套，他只穿半截短袖都热的要命。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当他靠近时，钟菀甚至特意拉高了外套的拉链。
……不是，谁要看？
苍野被自己逗乐了，索性坐在门卫室大爷的太师椅上，门卫大爷气的嘴歪，倒也不敢大张旗鼓的请他出去，傅苍野的大名谁人不知啊，十一中最坏的学生，一天到晚不学好，打起架来生猛如虎，正是血气方刚易怒易冲动的年纪，要不是还知道收敛，迟早得进去劳改。
门卫大爷鼻腔发出冷哼，“傅苍野，你班主任马上过来，自己看着办！”
“行呗，我在这坐会，雨太大了。”
“哟，还当自己家啦！”
“那可不，学校标语就写——学校是我家，我要爱护它。”
门卫大爷狠狠摇头，暗骂他没救了。
最后班主任没来，周洋来了，他带着一把黑色雨伞过来，“苍野哥，你咋还在这？”意思是你怎么没跑，还特意在这等班主任来。
苍野的衣服都快被门卫室的空调吹干了，他回头对大爷笑呵呵的道谢，“张大爷，我走了啊。”
这时候还搞哪门子礼节啊！门卫张大爷胡子都快气直了。
两人都是走读，要走也拦不住。
周洋跟他撑一把伞，看着他半湿的头发，疑惑不解，“苍野哥，你把我喊出来干嘛？”
“送我回去呗，这么大的雨。”
“你又知道我带了伞。”
“你妈妈细心，总会在你的背包里放一把，是你自己不记得。”
的确，刚才周洋出来还在抽屉里一顿乱翻，结果在背包隔层里看到了雨伞，倒也没想那么多，他妈妈一直都很关心他。
周洋回过神，“那你看着雨下大了还往外冲？”
“不是，遇到你亲戚女儿了。”
“啊？她这个点也走了？不是吧，第二天就逃课。”
“自习而已算什么逃课，也许是去做别的呢？”苍野想到门锁和她的呼救，并没有将此事告诉他。
周洋碎碎念，“她初来乍到能有什么事。”
苍野轻飘飘否决他，“那可不一定，你还记得三班喜欢你的那个女生吧，叫什么来着？”
“不记得，什么雅？怎么了？”
“我记得有一回你跟高一的学妹走太近，那个女生是不是冲到她班上找她了，你还是注意点。”
“你是担心钟菀被欺负？”周洋一拍脑门，“我给忘了，今天中午还给她送了吃的，我妈让我带给她的水果，不会那么邪门吧。”
苍野双眼微眯，“我只是猜测，没说一定会发生。”
“那也好，我以后注意，回头叫我妈问问她情况。”
“随你，跟我又没关系。”苍野表情淡淡的，好似真的随口一提。
“也是，你这几天没上课都不知道你们班情况，还是问小九好了。”
苍野接过雨伞，周洋就给小九发消息，得来的结果是没人来找她麻烦，苍野预料之中的事，他听着雨声，那么吵闹却忽觉宁静。
一扫干热，这场雨来得舒坦。
对于钟菀来说，就没那么舒服了。
她冒雨回家，冲出校门时匆匆回头见被挡住的男生，雨雾太浓，她看不清他的模样，但钟菀知道是他踢开了废弃大楼的教室门，她第一次推开他时瞥见他T恤上的字母花纹，第二次推开他时抢走了被他捡到的学生证。
太狼狈了。
太不得体了。
这是钟菀在港城没有遇到过的“耻辱”，她对校园不熟悉，有同学带她回教室说能走近路，她信了，转眼就被带到废弃大楼。
女生在她犹疑时推她进去，转头就落了锁，她是眼看上课时间到了，呼救无门。
她自问没有得罪谁，就算他们笑她的普通话不标准，指点她的证件照不合格，她也没反驳，反正一开口就会闹笑话。
钟菀不知道能跟谁说话，她在港城的朋友已经很少联系，毕竟都认为她去了金城就不会再回港城，关系迟早会变得疏远。
她很想给妈妈打电话，号码拨通那一刻就挂断了，紧接着妈妈发来短信。
「乖女，我在照顾阿玉，有事晚点聊，好好学习。」
她给永远忙于工作的爸爸发消息，如同石沉大海，他连上一次的消息都未回复，上一次还是她刚到金城的那天。
钟菀扑在沙发上哭了好半天，最后是周阿姨给她打电话，问她怎么提前放学回来了。
钟菀问她，“您怎么知道？是班主任给你打电话了吗？”
她委屈的又想掉泪。
周阿姨说：“是周洋说的，他今天有给你送吃的吧，还习惯吗在学校？”
“嗯，都挺好的。”她竭力忍住泪意，“我提早走是想去拍证件照，我原来的不符合标准。”
“这样啊，那行，小区附近就有拍照的店，你过去看看哈，有事跟我说，你一大姑娘的我都不放心你一个人生活，回头我让周洋来看看你。”
“谢谢周姨。”
好不容易得到一丝宽慰，钟菀见到放晴的天总算不哭了，洗了把脸换身衣服，又给自己煮碗面，暗自给自己加油打气。
“你可以的，钟菀，没什么能打倒你。”
到底是热气晕染，雾气一上来，眼泪就啪嗒啪嗒往下掉，完全吃不出面条的味道。
当晚她撕下从港城带来的照片，贴上一张红色背景的头像，没有丝毫笑容，长发也没了。
钟菀的短发一留就留了十年，她早已经没了拨弄长发的习惯，上学的时候短发更好打理，不用浪费太多时间在洗发扎头发上。工作后更方便，不用特意清晨起来做造型。
永远是齐肩的长度，就像是在与过去的自己告别，如今回到港城几年后，于今天开始想留长发。
钟菀抚过耳边的碎发，手机里正拨给那通来自金城的号码。
响了好半天无人接听。
难道猜错了？
钟菀再翻开总主编的简历，起初不确信是否是他的联系方式，后来一个数字一个数字的对，11位念三遍就记住了。
她一直在等他接听。
目光也是朝着接机口的方向。
只是空等十来分钟，钟菀察觉到一丝遗憾，正要打道回府身后响起一道醇厚男声。
“钟菀。”
对方姗姗来迟，肩上落了雨渍。
钟菀身体僵硬着转过来，仿佛时光倒流，吊儿郎当的男生变成了她未曾想象的精英模样，有些感慨，更多的是哽咽。
好不容易伸出手与他打招呼。
一束薰衣草先送到她手边。
“好久不见，菀菀。”
机场来来往往的旅人都成为他们的背景板，她抱住那束不曾预料的花束，望向他时眼角泛酸。
“好久不见，苍野。”
傅苍野，她空降的直属领导，上一次见是在十年前，她从港城转学到金城十一中，成为她的同班同学，在此期间他们说话的次数不超过十句。
但钟菀记得他。
深邃的眸，浅笑的梨涡，雨后的教堂，一封泛黄的告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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