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渝缓缓抬眸,钻心的疼痛将他狠狠撕扯,那双澄澈的眸子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汽。待看清来人是鸢佑后,他扯着干涩沙哑的嗓子,冷冷地笑出了声:
“呵,又无聊了……”
鸢佑周身散发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压迫感。他抬手挑起江渝的下巴,动作轻柔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拇指指腹在江渝干裂起皮的唇上轻轻摩挲。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在寂静的空间里回荡:
“都这副样子了,嘴上还是这么不饶人。”
“就不能跟我服个软?”
江渝冷哼一声,别过脸去,不愿再多看鸢佑一眼。
“哟,一个字儿也没问出来。”老者的声音自身后悠悠传来,转头就看见穆里格手里拿着供词,满脸无奈,“没办法,上大刑吧。”穆里格对狱卒吩咐道。
狱卒领命去做准备,刚把江渝的左手绑回去,却瞥见鸢佑冷若冰霜的脸,顿时吓得僵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鸢先生,舍不得?”
“你说呢?”
“这样的话……”穆里格不慌不忙地伸出手,慢悠悠地捋了捋那花白的胡须,随后眯起眼睛,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鸢先生要是实在喜欢,直接下迷情蛊好了。”
鸢佑神色一滞,不可置信地看向穆里格,后者却笑意盈盈,仿佛在谈论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哼,看不出来,你还这么为老不尊。”
穆里格依旧笑容满面,嘴角上扬的弧度未曾有丝毫改变,像一只狡黠的狐狸:“小老儿只是在为您出主意。”
“还真是个好主意呢。”鸢佑冷笑一声,语调微微上扬,带着一丝嘲讽的意味。
“怎么不是呢?”穆里格不紧不慢地回应,“对于这类骨头硬的人,得辱他尊严。”
“……”
鸢佑闻言,沉默了片刻,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良久,才缓缓开口:“该说你真是只老狐狸呢。”
“多谢鸢先生夸奖。”穆里格不以为忤,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
鸢佑不再理会穆里格,转头看向江渝,声音温和却又带着几分压迫感:“江易龄,你多大?”
江渝咬紧牙关,艰难地抬起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你想怎样……”
见江渝不答,穆里格直接开口:“虚岁十八。”
鸢佑闻言,轻轻点了点头,摆手示意:“你们出去吧,之后的我来审。”
待穆里格和狱卒都离开后,他才缓缓对江渝说,声音轻柔得如同春日的微风,却又暗藏着危险:“刚才的话你都听到了?”
“……”
“荒唐……”
鸢佑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他抬起手,中指指尖上悬着一只翩翩飞舞的蝴蝶,通体幽蓝,危险而神秘。
“这是迷情蛊。”他缓缓贴近江渝耳际,丝丝气息如毒蛇吐着信子,“你若再是缄口不言,我不保证会发生什么。”
鸢佑手指轻轻一扬,那只蝴蝶似有生命般,在江渝身侧翩然而动。
江渝大惊失色,挣扎起来,引得铁链“哗啦啦”作响,几乎用尽全身仅剩的力气,
“混账!”
“骂的好。”鸢佑神色未变,只是看着,好像在欣赏一场有趣的表演,“所以,还是什么都不说吗?”
“呵……”
鸢佑摇了摇头,蝴蝶最终停在了江渝的眉心,化为一道蛊印。
几乎是在一瞬间,一股异样的感觉席卷全身,他的耳根很快泛红,接着是脸颊,颈脖……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手中攥紧铁链,扯得“哐当”作响。
殷红的鲜血自他指尖溢出,顺着指节、手腕流下手臂,流进袖口中。
鸢佑走回到案前坐下,手托着脸,姿态慵懒。
“我不碰你。”
“你什么时候说实话,我就什么时候给你解蛊。”
他手指轻叩桌面,闭上眼睛,作势要睡去。
这样过了很久,牢房里依然安静,没有惨叫,没有求饶,只有偶尔压抑不住的一两声呜咽。
江渝的呼吸乱作一团,额上沁出的冷汗汇成小滴,缓缓滑落浸湿了鬓边的墨发,弯弯曲曲地贴在他绯红的脸上。
“小鱼儿,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吗?”
“随着时间,这蛊只会越来越强。”
“少废话……”江渝咬着牙,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他眼角带着三分薄红,眼中雾霭迷离,就这样,还指望能在怒目的瞬间流出多少锋利和冰冷。
又不知过了多久,那挣扎声渐渐弱了下来,也再听不见他细碎的呜咽。抬眼看他,低垂的头散落的发,露出一截细白的脖颈,唇角的血早已干涸。
鸢佑来到江渝身边,抬手轻轻一挥,锁链断裂,没有了支撑的江渝向前栽倒,触及地面之前被一只结实的手臂接住,而后顺势搂入怀中。仅仅一揽之余,再用力些就要揉碎在手心。
“真拿你没办法……”
他扶着江渝缓缓躺下,手指在他脸上轻抚过,从眼尾下滑到唇边。
俯下身,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随着这一吻,江渝眉心的蛊印也渐渐褪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牢房内,时间仿佛凝固,不论外面是几更天,这里始终暗无天日。
“醒了?”
江渝身上盖着一件玄黑外袍,似乎是为他的狼狈蒙上的一层纱。
鸢佑坐在案前,手里捧着一本话本,没有外袍,贴身的里衣勾勒出他劲瘦的身材。两只蓝蝶在他身侧轻盈飞舞,如星辰般光彩夺目,照亮他手中的书页。
“水……”江渝开口,声音虚弱得不及蝴蝶振翅时带起的微风。
“过来拿。”鸢佑头也不抬,视线依旧落在话本上,只是将茶杯往前推了推,轻轻吐出几个字。
江渝的目光落在杯盏上,艰难地从地上支起身子,手一用力便是疼痛袭来,让他不禁皱起眉头。他手臂抖得厉害,再次用力竟是一下跌了回去,明明只有几步路,却是咫尺天涯。
鸢佑见状叹了口气,端起茶杯走了过去,他一手扶着江渝后背,一手准备把茶杯递给他,但在看到江渝手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后,又直接把茶杯送到了他嘴边。
江渝先是拿嘴唇抿了抿,而后小口小口地喝起来,不一会儿茶水便见了底。
“还要吗?”
江渝摇了摇头。
“你不怕死吗?”鸢佑放下杯盏,向来含笑的嘴唇抿得直平,声音辨不出喜怒,“若是从你口中什么也问不出来,他们必然不会留你。”
江渝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微微颤抖,他勉强撑起身体,抬手抹去嘴角的血迹,冷笑着回应:“你处心积虑地带我去宴会,又在宴会上给我说了那么多。不就是为了,让我把情报带回中州吗…”他顿了顿,目光锁住鸢佑的眼睛,“你是不会让我死的。”
鸢佑因为对方的一句僵在原处,片刻后勾起嘴角,抬手将江渝的碎发别在耳后,“你很聪明。”温热的指腹从耳骨滑到脖颈,
“南疆早已今非昔比,而中州却还故步自封,早晚会出问题。”
“所以我需要有人带消息回去。”
“但是涪潼关守得太严了,封锁了一切交流。”
“而就在这时……”他身体向前倾,双手撑在江渝身体两侧的墙壁上,将江渝困在他的双臂之间,“一个有着灵力的中州人出现在了百草哀。”
江渝下意识地想要往后缩,却因身后是墙壁而无处可退,只能被迫仰起头,与鸢佑对视。
“你曾问我接近你的目的……”
“这就是我的目的。”
低语近似蛊惑,比曜石还黑上三分的眸子里似有一抹柔情,
“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我要你留下来。”
“呵呵…”江渝冷笑,将身上的黑袍拉得更紧了些,尽可能地盖住因为受刑而变得破烂不堪的里衣。模样实在凄惨“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鸢佑敛目,哑然失笑,
“江易龄,你好像没有弄明白一件事。”他剑眉微动,双眸染上寒霜,“你能来南疆,是因为我许你来。”
“所以你要走,也得我许你走。”
江渝被他的话噎住,半晌说不出话来,神色复杂地盯着对面的男人。
“你到底是谁?”
“好像一切都与你无关,又好像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内。皇庭的人对你百般敬重,鸢岭的人视你如豺狼虎豹。你和皇庭是什么关系?和鸢岭又是什么关系?”
鸢佑平静地看着他,耐心地等他说完:“你问题太多了。”他轻轻摇头,“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还一个问题都没回答我呢。你呢,为什么来南疆?”
江渝的身子又往墙上靠了靠,垂下眼眸思忖片刻,最终开口:“好,我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
“我来南疆是受人之托。”
鸢佑眯起眼睛,“受人之托,受谁之托?”
“九江那氏的后人。”江渝答。
“九江…”鸢佑自言自语道,若有所思,“所托何事?”
“这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
“有时候我在想,是不是我对你太客气了?”鸢佑长抒一口气,那声叹息就像是立于浮冰之上,岌岌可危得任何一丁点儿风吹草动,都足以让深渊之下的湍流吞噬这伪装的假象。
江渝失笑,偏过头,露出颈侧的蚕心蛊印,“呵呵…这就是你说的客气?”他的脖颈上,淤青与血痕相互交织,产生一种诡谲的美感。
黑衣青年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手臂不动声色地横锢住江渝的腰,微微一用力将人往怀里带。
“放开!”
挣扎被尽数压下,他的脸埋进江渝的颈窝里,轻轻抿过耳垂,湿热的呼吸吹拂上耳郭,
“这才是我说得客气。”
一声惊雷,一场大雨。
他用系带盖住了他的眼睛,其上的银丝绣纹在蝶影幽光下宛若流动的星河。和那双眼睛一样美。
怀里的人有几分低烧,余蛊未清,内息紊乱。他教其威胁,喘息浑浊,眉头紧蹙。
那人不知道自己想说些什么,迷茫地睁大了眼睛,眼前只有一片摸不清的黑,间或闪烁着一些跳跃的光点。他想抱怨,先吐出口的却是一声低哑的呜咽。
他果然没藏住这一声,短促的惊喘卷着哭腔。这一声让本就脆弱不堪的堤坝在滔天洪水的冲撞下霎时土崩瓦解。
从此,他的话开始支离破碎,口中的呢喃被雨声拉得很细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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