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一天,春风料峭,风里微微飘着些寒意。这场雨从黎明就开始下,直到现在依然没有停歇下来的意思。卓家公子的亲事就定在这天,这婚礼办得仓促了些,满打满算准备下来不过十天的时间。吉时已到,在鞭炮声中一顶喜轿被抬进了卓府,吹打锣鼓声随之停了,大门缓缓关闭,路人意外读出些落幕的意味来。
门口大红的灯笼高悬,雨声淅沥中,将遗落在门外的鞭炮纸沾湿染黑。
新娘子身边就一个矮瘦的丫鬟,名唤小蝶,是从新娘娘家带来的。小蝶怯生生领着新娘子往前走,在厅堂中站定,瞥见高堂上的女子目光威严,她慌张低下头,小声提醒新娘道:“小姐,该拜堂了。”
这场婚事颇有些不成体统,卓家公子娶亲不仅没亲自去迎亲,甚至连现在就要拜堂了都未见现身。坐在堂上的女子吩咐道:“去,把公子叫过来。”
不多时,沉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娘亲。”一道嘶哑的男声响起。说不上难听,却莫名给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
“不是跟你说过,今天成亲。罢了,旁的话也不多说,举行仪式吧。”
红绸的另一端被握住,新娘子从喜帕下悄悄向旁边看去,黑靴红衣,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三拜之后,小蝶陪着新娘进了新房,门从外面被合上。新郎官已经离开了。
喜帕被掀开来,新娘子道:“总算结束了。”小蝶小声道:“小姐,喜帕不能自己揭的,不吉利。”新娘子姜或北生了一副好皮相,奈何是家道中落,卓家显然并未将她放在眼里。姜或北把喜帕随意搁置在一旁,道:“新郎官今天都没来迎亲,要不吉利早就不吉利了。说不定我这还能以毒攻毒。”
屋子里都被喜庆装饰过一番,眼下除了主仆二人再没有旁人。姜或北放松下来,走到铜镜前打量自己今日的装束。昨晚姜或北的娘亲细细嘱咐了她一番,要她婚后好好表现,一定要在卓府生下一儿半女站稳脚跟,她点头应了。姜或北的母亲是原配夫人,有一儿一女,儿子才八岁大小。姜家另外还有妾室一位,得了一子,比姜或北只小三岁。而姜或北今年刚满十六岁。据姜老爷所说,姜家祖上是有些资产的,只不过后面败落了,一家人只能挤在两间城郊的房子里艰难度日。这话姜或北是相信的,姜老爷不是个有能力的人,四体更是不勤,能讨得上一房妾室足以证明当年还是有过些钱财的。
小蝶不好劝,她本身年纪小,跟在姜或北身上也不足十天,是姜家和卓家定了婚事之后,才现成去人牙子那里买过来的。她现在尚且拿不准姜或北的性子。
姜或北见桌上放着糕点,便拈了一块来吃。看见小蝶跟在身后欲言又止的委屈模样,顺手塞了一块到她嘴里,说:“饿了一天了,吃点东西垫垫。对了,你方才见到卓家公子的模样了吧?他生得如何?”
这门婚事是卓老爷订下来的,以卓家的门第本来是看不上姜家的,但卓老爷说是姜家打听着姜或北的八字合适,这才从天上掉下来这门好亲事。卓家给的聘礼不算多,但对于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姜家来说,算是一笔大数字了。旁的不说,姜家两个儿子都是念书的年纪,要花的钱不在少数。妾室李姨娘的儿子姜寻岁数要大些,早就在进学了。姜或北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姜与南年岁小些,读了几年,姜母正发愁束修不够,怕耽误了孩子的学业。
姜或北这门婚事正中姜家人下怀,只不过,没人问过姜或北的意思。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姜或北在一个下午得知自己订了亲事,她来不及慌张多久,成亲就在眼前了。幸好于她而言,嫁谁都一样,她早知道姜老爷有一天会将她送出去实现利益最大化,在她父亲眼里,李姨娘的儿子排第一,姜与南排第二,她姜或北不过是最末位。卓家家境殷实,总也比其他家强,况且卓家公子与她年岁相当。
小蝶道:“奴婢没敢多看,只匆匆瞧了一眼,看着很是清秀。”
姜或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要是太丑,她还得咬咬牙才能说服自己和他生儿育女。夜晚漫长,外面的雨声没有停过,姜或北几次听到脚步声,都以为是卓家公子回来了,但是却不是。她等着等着终于困了,就着喜服睡了过去。这一觉睡得香甜,大约是头天没怎么睡好的缘故。醒来的时候竟然已经是早上了,天光出现端倪,姜或北揉了揉眼睛,发现自己竟然就这么在床边躺了一晚,而卓家公子应当是始终没回来。
她怔愣间,有人推门而入,姜或北还没反应过来,那人已经走到了面前。他形容消瘦,穿了一身白袍,双手背在身后,道:“既然起来了,就收拾洗漱好,去给母亲请安。”
听到与昨天拜堂时如出一辙的嘶哑声音,姜或北瞬即确定了对方的身份。“夫君稍等我一会儿,我这就洗漱。不过,夫君整夜未归可是饮酒醉了?”
“轮得到你打听?姜或北,有些话我要对你说明,你嫁进来从来不是我的意思。你老实些待着,免得我对你不客气。”
“夫君,我晓得了。”姜或北是识时务的,她见卓家公子神色不善,明白现在不是触怒他的好时候。现在她刚进府,对一切都不熟悉,有些事等她了解清楚后再从长计议。
低眉顺眼的姿态,却叫眼高于顶的卓家公子愈发看不上。他哼了一声,连这屋子都不想待,甩袖去了屋外。姜或北抓紧时间洗漱,先卸掉了昨晚残留的脂粉,再上了个妥帖的淡妆,至于首饰也就那几样,她挑了件发钗戴上,在铜镜前转了一圈,确定没有什么差错了才出门。
“夫君,走吧。”她停在落后卓家公子半步的地方,让他先行。
卓家公子不客气大步向前走去。不过他很快就放慢了脚步,姜或北听他气喘,问道:“夫君可是身体不适?”
卓家公子狠狠瞪了她一眼,道:“不要你多管闲事,滚开。”
姜或北自然不能滚开,今天的第一个任务是向婆母请安,她总不能不去吧。于是她走到一边静静等着卓家公子。休憩了一会儿大约他好多了,又开始走动,姜或北不吭声默默跟在卓家公子身后。卓府很大,但卓家公子的院子离主院却并不远,走了一会儿便到了。
屋子里已经聚集了一群人。姜或北一个都不认识。按照常理,应当是卓家公子一一介绍,然后姜或北敬茶,但他却也不开口,只是立在一旁冷眼看着。姜或北瞧着主位上的大约就是卓家的当家主母,卓家公子的亲娘。她思索了片刻,果断端起旁边丫鬟托盘中的茶,敬道:“母亲,请喝茶。”
卓夫人见她如此,倒是对她另眼相看起来。虽然是小门小户出来的,却不卑不亢,在这种场合也丝毫不虚,勉强算是过关。她接过茶,饮了一口,递了个成色中等的玉镯过去,道:“玉堂性子冲动幼稚,你既然嫁过来了,不可一味由着他,平日里多规劝他读书上进。另外玉堂身体不大好,你多担待些。”
原来卓家公子名叫卓玉堂。姜或北接了镯子,脸上堆笑,“谨遵母亲吩咐。”好在接下来有卓夫人向她介绍在座各位的身份,姜或北一一打过照面,长辈都有准备见面礼,一圈下来算是收获满满。正说着话,从外面进来一人,比卓玉堂身量高些,穿着一袭青衫,相貌端方。进来时先向卓夫人请过安,随即目光转到姜或北身上,声音如珠玉一般动听,“这位就是玉堂的新婚妻子?”
不知为何,他的语气竟然让姜或北听出了一丝凝重。姜或北心中一动,疑惑抬头看去。那人漆黑的眸子正好定在她身后,四目相对,他很快移开了目光。
卓夫人大喜过望,道:“行止,你竟回来了!本派了人给你去信,请你过来喝杯喜酒的,但迟迟没有回音,料想你在外边日夜奔波的,没个准头,我和你伯父也就没报希望了,谁知你赶了个巧今日回来了。”
“信怕是延误在路上了,我是昨晚夜深了才回来,听府上下人说卓府在办喜事,但那时天色已晚不便打扰,便想着这时过来。贺礼我早就备下了,我虽从小多在外面,但与玉堂的情分如同兄弟一般,这便恭喜玉堂了。”
“行止你真是太客气了,来了就行了,哪里需要什么贺礼。玉堂打小就不成器,你这厢回来了可定了要待多久?若得了功夫,能不能帮着玉堂上上课?”卓夫人满脸堆笑说道。
姜或北在一边瞧着,暗自猜测来人的身份。卓夫人竟也这般殷勤对他,料想是个人物。行止,莫非是卓家的亲戚不成?
但卓夫人并没有向姜或北介绍什么。倒是卓玉堂满脸不快,站在一旁。习惯了卓玉堂的冷脸,姜或北适应下来了,只当作瞧不见。这新婚的小两口各怀心思,看着与卓夫人亲切交谈的男子。
很快男子告辞离开,姜或北总算得了空回院子休息。一番应付下来,姜或北已经累极,回去便换了衣服在床上休息。至于卓玉堂,在半路上便与她分道扬镳。姜或北叹气,这卓家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卓玉堂明显不待见她,卓夫人瞧不上她。这一屋子大大小小的亲戚,不知有谁真心待她。
不过姜或北打小就是个车到山前再找路的性子,她倒没有太忧心,只打算着走一步看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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