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皇甫云喉头滚动,万语千言堵在胸口,还未说些什么,姬樱便转身回屋了。

回应皇甫云的依旧是紧闭的木门。

春寒渐消,院子里那棵桃树终于在经过了一冬的严寒后,密密匝匝的开满枝桠,缀满枝头。也就在这时,天青院那扇沉寂了许久的木门被人轻轻推开。

姬樱穿着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白的旧袍,走进了太学。

她的身影依旧单薄,面色也还带着久病初愈的苍白,但那双眼睛,依旧明亮,那是历经过风雪后的沉静内敛。

她的出现,让原本喧闹的学堂瞬间安静了一瞬。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有好奇,有探究,也有不易察觉的同情。然而,其中最刺骨的一道,来自角落里的王端。

他用一块黑色的眼罩遮住了失去了的右眼,剩下的那只左眼里,翻滚着毫不掩饰的、淬毒般的怨恨,死死钉在姬樱身上,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

姬樱将所有探究的、怨毒的、好奇的目光隔绝在外,她平静的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皇甫云自姬婴进入学堂起,目光就没有从姬婴身上离开半刻。

自上次相见后,皇甫云一直想和姬婴说一声:抱歉。

可当他真正对上姬婴平静的目光时,想要说的话全部都被扼杀在了喉咙里,事情既已发生,姬婴真的在乎那几句无关痛痒的道歉吗?

现在的姬婴在他看起来就像一颗顽强生长的野草,生于微末,长于贫瘠,风雨过后脊梁仍然挺直,榨不干,踩不死,活的倔强又顶天立地。

在他的风骨面前,他的道歉显得那么自私又虚伪,他说不出口。

这种认知让皇甫云羞愧的垂下了头,他皇甫云自诩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却在姬婴面前羞愧的无地自容。

终于熬到了下课,姬樱照例是最晚离开的那个,她要去找赵太师去补习这半年来落下的功课。

皇甫云故意磨蹭到课堂里只剩他和姬婴,原本墨白是要来找皇甫云却被云涟眼疾手快的拉走了。

眼见姬婴要走,皇甫云想都没想就拦在了他身前,“你……”皇甫云张了张嘴,原本准备好了的说辞在舌尖转了好几圈,最后只挤出干巴巴的一句:“伤好了吗?”

姬樱停下脚步,抬眼看他,目光清凌凌的像是雪后初霁的寒潭。

姬樱礼貌又客气的答道:“多谢三皇子关心,已无大碍。”

皇甫云看着姬婴离去的背影,想的却是他在天青院和姬婴吵嘴的样子,现在的姬婴一点也不鲜活可爱,他又生生的把自己隔离了起来——像只刺猬。

皇甫云很烦躁,又很失落……

风吹起了散落在地的桃花瓣,日头西沉,柔光斜照,将天边染成了暖橘色。姬樱踏着满地落花回来时,便看到皇甫云还站在刚刚和她说话的桃树下,动也未动。

姬樱转身欲走,想了想还是停下脚步与他说道:“三皇子是在可怜我吗?”

这句话仿佛打通了皇甫云的任督二脉,他想也不想的脱口而出:“怎么会!”

姬樱深吸了一口气,娓娓说道:“我初入城门时对我的嘲讽不正是你吗?让我想想你当时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放过我了呢?是不是觉得我这个瘦弱的质子并非你想象那般,觉得欺负我像是趁人之危特别没成就感啊?”

皇甫云张张嘴,却没法反驳,他那时确实是这般想的。

话一说出来就像开闸的洪水,收也收不住,“后来在太学,王端的刻意刁难逼我作答,你出声解围,是因为看不惯他狐假虎威,还是觉得我在四面楚歌的玉衡,为了活命连一句话都不敢为自己辩解的姬婴很可怜?”

“再后来,他推倒郭叔,你站出来斥责他欺凌老弱,你是为了维护的是玉衡的颜面,还是在可怜我这个连身边的人都护不住的主子?”

“大殿之上,你为我求情,让陛下免我重罚。那一刻,你心里想的是公道,还是觉得我这个质子明明没错却还是要承受王守德的怒火,是不是可怜的你都看不下去了?所以你送药、送吃食,甚至在明知我可能会把它们扔出来的情况下,依然乐此不疲。皇甫云,你告诉我,你这样做,究竟是因为什么?是不是觉得,我饿着肚子、无药可医的样子,实在太可怜了!”

“还有那次中毒……送饭来的是你的小厮,你真的不知道是谁下的毒吗?因为你们都知道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质子,只要活着,吊着口气,等到来日你们和天权开战拿我的人头祭旗鼓舞士气就好,所以皇甫云从始至终你就把我当做一个跳梁小丑,一个被你架着来彰显国威的微不足道的蝼蚁。”

“而我姬樱,从不需要别人的施舍和可怜,所以三皇子请你收起你那假惺惺的关怀吧!我姬樱从不需要!”

说完,姬樱没有理皇甫云脸上是何等震惊与无措,便转身离去。春风吹起她宽大的袍袖,更显得那身影伶仃,形销骨立。

皇甫云僵在原地,耳边反复回荡着左一句可怜,右一句可怜。他看着姬婴决绝离去的背影,第一次清晰的认识到,之前是自己看轻了他。

姬樱说完这番话后,浑身仿佛卸下了力气,她凭借着本能如行尸走肉般走回了天青院,是她贪心,贪心的以为她或许真的可能和皇甫云成为朋友,是她错了。

在踏入那扇破旧院门的瞬间,她一直挺直的脊梁像是骤然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腿一软,险些栽倒在地。

“殿下!” 郭叔惊呼一声,连忙上前搀扶住她。

姬樱反手紧紧的抓住了郭叔粗糙的衣袖,在接触到郭叔那双充满担忧和心疼的眼神时,姬樱一直以来强忍着的情绪排山倒海似的涌来,再也压制不住,她靠在墙边干呕了起来。

良久,她靠着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把头埋在膝盖里,闷闷的说道:“郭叔,我是不是很可笑。”

“明明身处牢笼,命如草芥,却还是……生出了不该有的妄想。”

“殿下……”郭叔心痛到无以复加,他蹲下身子轻轻拍着姬樱的脊背,“殿下您没有错,错的是这世道不公。”错的是王侯将相没有种,错的是偌大个天权只能推出个孩子来换取这短暂的和平。

姬樱吸了吸鼻子,哽咽道:“以后我不会在幻想不属于我的‘东西’了。”

天色渐沉,院内桃树随风飘曳,徒留一地残红。

是夜,烛火噼啪作响,照在郭叔布满沟壑的脸上,明明灭灭。郭叔坐在窗前,挺着了一直佝偻着的脊背,手上摩挲这一块质地上好的青龙缠纹玉佩,碧青的底子上青龙栩栩如生,他粗糙的指腹一遍遍抚摸着玉佩上的“谢”字。

还记得当年选择习武时,曾有人问过他手中为何执剑。

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呢?是为——保家卫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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