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变天

赤昀出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白山在院子口负手踱步,见他出来顿时面露惊色。赤昀笑笑,“难为白山叔还等在这里,不过看您这惊讶的表情,多半是没料到出来的人是我。”

白山上前扶住他,“二公子哪里的话。”顿了一顿,又改口道:“家主哪里的话。”

对于他们这些在府里做事的人而言,一向唯家主是从,只是家主是谁,他们却不在乎。白山也有一家老小,他想得通彻,跟着白镇庭,不知道哪天就要被扣上“逆贼”的帽子,倒不如跟着眼前这个少年或能安度余生。

赤昀面上客气,“白山叔按之前习惯唤我即可,不必改口。堂屋里面,得麻烦白山叔了,碗碟打坏了不少。”

“好说好说,我先送二公子回去。”白山沾了一手的血,犹豫半晌,低声问道:“要不要请个郎中来看看?”

“不必,我自己处理。”赤昀忍着后背和大腿处传来的疼痛,尽量挺直身子,“也不要同父亲说。”

然而父子连心,白镇洺早早就候在了赤昀屋里,白赤菀竟也在,看见他的模样后心疼得直跺脚。白山冲白镇洺颔首行礼,把人送下便接着出去了,屋内又只剩了一家三口。

“怎么突然动手了?也不给我说一声!”白镇洺像是真的动气了,声调较平时高了不少。

“爹知道哥要杀白镇庭那个老东西?”白赤菀刚刚将药瓶绷带铺开,此时也顾不得了,“你们商量好了却不告诉我?若不是我今天看爹神色不对再三询问,你们准备瞒我到什么时候?!”

赤昀瞪她一眼,“你是姑娘家,说话总这般没规矩吗?”

“莫要说她!”白镇洺猛地一拍桌面,“怎么突然动手!你可知这府里有多少府兵?他身边又有多少侍卫?今晚你是命好,不然现在躺在那里的就是你!”

“爹。”赤昀缓缓开口,“府兵那边我托白山叔打点过了,大家都是拿钱办事,谁也不会为一个朝廷逆贼卖命。侍卫之事确实是我命好,但白镇庭已经对我起了疑心,况且他今天身边没带任何人,我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哎!罢了。”白镇洺终是心疼儿子,“让我看看你的伤。”

赤昀腿上的伤在撕开裤腿时又被扯得溢出了血,那血似红线般沿着大腿一侧缓缓流下,伤口处血肉糊成一片,也不知伤没伤到筋脉,白镇洺脸色瞬时沉了下来。

白赤菀探身过来,“你不行啊,叫一个老东西伤成这样。”

赤昀接过她手上的伤药,“娘虽然走得早,但也教过你‘男女之大防’,你这样看着我,是把娘的话都忘了?”

“哼。”白赤菀不情不愿地背过身去,“你总是这般死板,所以才没有姑娘看得上你。”

赤昀心道,幸好没有。

白镇洺今夜无心看这对兄妹拌嘴,他眉头紧蹙,沉默须臾后开口:“不知此事对外要如何说明,镇庭一死,只怕连易都也要跟着乱了。”

此时,千里之外的易都下了秋后第一场雨,倾盆急雨中宫钟骤然齐鸣,三响过后,归于沉寂。连日被愁云笼罩的福宁殿突然间喧闹起来,殿前廊下飞快地掠过几抹身影,不多时,数只信鸽从侍皇司的鸽房里一齐冲向夜空——鸣三响,帝王崩,今夜这个消息将会传遍大鄢。

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地面上,陆续有轿子往宫里走,皆是三品以上的重臣。

宴子孺守在福宁殿前,只等易珏出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易珏看向宴子孺,嘴唇翕动,缓缓叫了声“老师”。

当年易珏未封太子时,宴子孺确实指点过他一二,加之刚刚驾崩的万宗帝也唤过宴子孺“老师”,因此易珏这般称呼也不算有错,只是当下这么一叫,委实将俩人的关系拉的紧了些。宴子孺看了易珏一眼,“你既叫我声‘老师’,我便斗胆说一句——今夜难熬!你且记住,万事都等丧仪后再议论,也不可心急争眼前小利。”

易珏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郑重地点了点头。

俩人一同入内,众官员皆聚在偏殿,看到俩人进来,殿内顿时静了下来。

皇后白氏立于其中,“刚刚诸位大臣所说之话,眼下不妨再说一遍。”

“臣以为,先帝未立遗诏,太子册封时更未言明来日之事,因此,当下并非确定新帝人选之际,继承大统一事须得慎之再慎。”刑部尚书谭参头一个行礼发言,谁都知道他与恭亲王私下交好,因此这番话说出来也没人惊讶。

白氏面色微沉,忽地转向方宁谦,“大人是礼部尚书,此事礼部觉得如何?”

方宁谦万万没想到这颗雷竟抛到了自己手里,也不敢抬头,只低声说道:“臣愚钝,突闻噩耗悲痛万分,当下亦不敢作他想,唯有带领礼部办好丧仪诸事,以报先帝厚恩。”

“方大人言之有理。”宴子孺突然接过话头,“臣也以为,当下紧要的是办好丧仪,此为大丧,从治丧乃至葬后诸事须得分毫不差,流程上礼部尚有规制可遵循,只是还缺一个主持大局之人。”

“那么宴相觉得,何人可以担此大任?”魏汝藩上前一步,“老夫今夜做个恶人,把话言明——六部尚书皆有站位,由谁推举都不合适,宴相您辅佐过两代帝王,先帝又叫您一声‘老师’,不如就由您来定这个人选。”

一时间,殿内所有目光齐刷刷地朝着宴子孺看去,只见宴子孺不慌不忙,兀自捋着长须,“这还需要我定吗?东宫就在那里。怎么,各位为了躲党争之嫌竟变得如此怯手怯脚,连这种老祖宗定下的规矩都不敢直言了吗?”

宴子孺一锤定音,大局已定,想再言的人也都把话咽回了肚里。都知王敛给聚在殿内的众人送来驱寒的姜汤,今夜注定无人敢眠。

*

传给大荒的消息是隔日到的。

易琛紧盯着信笺上的字,双手止不住地颤抖。万宗帝驾崩,尚未留下任何遗诏,大鄢帝位悬空未决,朝中声音分为两派,这预示着他并不是全无希望。如今,易都之中已选了太子易珏来主持丧仪,而他,在这紧要关头却被派到肃州查这破案!

现下连傻子都猜得出,这是有人早早便布好了局,千方百计地只为将他支开。

于小连见他沉默,凑上来扫了一眼信笺,顿时脸色大变,哑着声音叫道:“王、王爷?”

易琛没有抬头,“何事?”

“人、人有悲观离合,万事节哀顺变。”于小连咽了口唾沫,“你若心里难受,就与我说说话?”

易琛没应,他此刻面无表情。于小连瞧着他,满心以为他是为父伤心,连一贯的滑舌也收敛了,沉默良久,忽地起身上前,一把将人搂进怀里,狠狠抱了两下。

“你……”易琛只在年幼难过时被母亲这般抱过,哪曾想自己竟会被一个男人按在胸前,顿时惊得话都说不完整,“放……”

“没事,王爷,你若是想哭,我定不笑你。我这个人呢从小没见过爹妈,是被肃州于老太爷捡回家的,虽说姓于,但大部分时间都在妘府,天天就爱跟在大小姐屁股后面跑,说是大小姐一手带大的都不为过,大小姐刚走那会儿,我就同死了亲妈一样伤心,于澹那时就是这样抱我的,他说这样抱一抱,伤心之事就会渡给另一个人,再难也都过去了。我虽觉得咱俩这样有些不妥,但毕竟你有难,我便豁出去了。”

于小连自顾自地说完,忽觉腰间被人推了一把,易琛止了微喘,“你哪只眼睛见我伤心了?”

“你不伤心?为何?”于小连脸上的表情顿时从悲悯转为惊讶,“死的可是你亲老子!”

“那又如何?”易琛抬起头看他,神色已恢复平静,“最是无情帝王家,你难道没听说过?”他顿了顿,伸手抚平被弄皱的领口,“倒是你,我只容你这一次胡来,下次胆敢再贴上来,我就送你去见阎王。”

完了,于小连心道,尴尬得脸都快要烧红了,正欲换个话题搪塞过去,就听屋外传来叩门声,管家的声音随之响起——“王爷,大人请王爷去正厅叙事。”

俩人对视一眼,易琛已整好衣领,压低声音正色道:“羌人怕是也得到了消息,既如此我们也不再装了,索性与他谈谈结盟之事。”

“也好。”于小连点着头,“这假王爷我也装够了。”

“王爷?”门外管家又催促了一声,“王爷现下可有时间?”

易琛隐隐觉得有异,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皇帝驾崩的消息不会单独传信给一州州府,那么这个假仲相文此时要商讨的是何事呢?

屋外异常安静,易琛手掌刚抚上门框,额前突地掠过一抹残影,身子同时被人猛地后拉——一排排冷箭呼啸着破门而入,下一瞬他脚底踩空整个人向后仰去,后背随即撞上个柔软又结实的东西,竟没直接摔在地上。

“我没抱……”于小连尴尬地举着手,“妈的我这次真的没抱你,外面有人放箭,我还能不拉你?是你自己跌到我身上的。”

“废什么话!”易琛翻身而起,“剑呢?”

于小连从床底摸出一把,“杀出去?”

易琛没搭理他,转而冲着屋外喊道:“仲大人这是要撕破脸了?”

“你们的仲大人早就死了!”屋外一个声音回道:“我乃努尔·哈里克,我父亲是蒲犁国主,我母亲是若羌公主,而我,是这肃州的新主人!”

易琛从怀里摸出一张地图,看向于小连,飞快地说道:“这是肃州官沟图,沿着官沟可以出城,城外有我府兵三百。现在你我需要有一人引开他们,另一人趁此机会出城去搬府兵,你选哪个?”

“你的府兵肯定你去。”于小连想也不想,“我去引开他们。”

“我劝你选后者。”易琛语气诚恳,像是替他着想,“若我出了城,不再回来,你怎么办?”

“王爷,这玩笑可开不得。”于小连登时紧张起来,“你不会因为我抱了你两次,就恨上了我要杀人灭口吧?只要你回来,我保证再也不碰你了,再碰你我就自断双臂,行不行?”

易琛忽而笑了,“这么怕死?”

“废话,你不怕啊?老子这辈子连姑娘都没摸过一个,可不能就这么死了。”于小连忿忿道:“侍皇司那点俸禄都不够逛青楼的,你这王爷妻妾成群自是不能体会。”

门外传来努尔的声音,“怎么?王爷吓得都不敢说话了?大鄢王族也不过如此嘛。”

俩人均是一顿,于小连拿起了剑,易琛抓住他手腕,“若是你能撑到我回来,来日易都的青楼随便你逛。”他将官沟图塞回怀里,“不过,你这一路对我又亲又抱的,我当真以为你喜欢男人呢。”

于小连一个踉跄差点摔到地上,再不敢看易琛一眼,径直推门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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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包皇子他不装了
连载中札姬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