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狱里阴暗无光,最里间的这个屋子更是连窗户都没有。
赤昀睁开眼睛,迷迷糊糊地意识到自己被倒着吊在了屋梁上,只觉得脑袋充血,浑身都疼,等到意识清醒一点时,他听到有人在和狱卒讲话。
是颜墨吗?颜墨又过来提审了?
赤昀估算了一下,从进来到现在差不多一天一夜了,这期间颜墨来过两次,第一次还算留情,只赏了一顿藤鞭,第二次则彻底放开了手脚,换了条特制的鞭子配合问话,鞭子上有倒钩,可以将人的皮肉生生割开。
两次审讯都没有达到他想要的效果,想来这第三次审讯是要变本加厉了。
虚掩的门被推开,赤昀并没有看到颜墨的身影,反而是狱卒领着个面生的小内侍走了进来。
那狱卒一进门便眉开眼笑,带着些许讨好的意味说道:“赤内侍,有人用银子买你舒坦,小的这就放你下来。”
赤昀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束在脚踝上的麻绳失了抓力,整个人重心不稳地栽到了地上。
“赤……赤内侍!”缩在狱卒身后的小内侍见状疾呼一声,忙冲上来,“我扶你起来!”
赤昀满身狼狈,这一摔仿佛将五脏六腑都跌了出来,绽开的皮肉砸在硬邦邦的砂砾地上,无数细小坚硬的石子混着血水压进肉里,让人疼得只想骂娘。
他借着门外透进的光亮打量着来人,目光落在小内侍腰间的牌子上,“你是殿下宫里的?怎么我没见过你?”
“我叫福月,十日前刚被拨到殿下宫里,只远远地干些杂活,还没近身伺候。”福月心疼地看着赤昀,他记得这人平日里向来衣袍整洁,一丝不苟,如今一身破烂的内袍上布满血污,露出的皮肉可怖地外翻着。“你、你怎么被打成这样了?殿下若知道肯定心疼坏了。”
“不要让殿下知道!”赤昀几乎是下意识地做出了反应,他伸手抓住福月的肩膀,“若回去后殿下问起,就说我在这里吃喝皆有,并未受苦。”
福月一怔,“可是殿下……”
“殿下应把精力放在案子上,尽快抓住杀害薄公的凶手。”赤昀加重了手上的力道,他扳过福月身子,让他面对着自己,“你听我说,有太多人在盯着殿下的一举一动,你要看好殿下,确保他行事不出差错,尤其不能再肆意妄行了。”
司狱走一遭,让赤昀意外得知了许多事情,他原来也料想过易璨张扬的行事风格可能会招惹非议,却没想到心怀不满之人竟有这么多。他不知道眼前这个小内侍能不能托付,但既然易璨能让他来,说明至少是个可信赖之人。
眼下,赤昀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他需要有一个人,在自己不在的时候护着易璨。
福月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我、我一定看好殿下。”
俩人席地而坐,赤昀打开食盒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他确实饿坏了,看守的狱卒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至今没给过一次食物,精神上的折磨配合肉/体/上的疼痛,仿佛就在等着他认下那莫须有的罪名。
还没吃几口,刚才的狱卒又推门进来,“这位兄弟,饭也送了,人也瞧了,没事就赶紧走吧,等会儿上面的人下来,小的可保不住二位。”
赤昀抬头看了眼狱卒,转头望向福月:“走吧,记住我说的话。”
福月猛点几下头,有些不舍地站起身,一步三回头地走出了屋子。
站在门口的狱卒一直好整以暇地瞧着二人,此刻也没有离开的打算,反倒一脸狞笑地看向赤昀。
赤昀被看的很不舒服,勉强咽下嘴里的饭菜,“怎么?你们不给吃的,也不允许我吃外面送进来的东西吗?”
“赤内侍这话说的我们难办了,不是我们不给,是上面的人不准你吃。”那狱卒阴冷地一笑,朝着屋外招了招手,立刻就有另外一个人走了过来。
两个狱卒一前一后走进屋子,走在后面的那个刚掩上门,前面的那个就飞起一脚踢翻了地上的食盒,紧接着又一脚重重落在赤昀头上。
这一脚的力量相当大,赤昀被踢得头晕目眩,身体不受控制地向着一侧倒去,同时腹部传来阵阵剧痛。
他蜷着身子,勉强只能看到两个人在轮番着踹向自己,腹内一阵翻江倒海,刚刚吃下去的饭菜还未来得及消化,就被呕了出来。
“赤内侍,别怪我们,上面的人要饿着你,这吃进去的东西只能让你吐出来了。”
不带感情的声音自头顶响起,赤昀攥紧了拳头,只希望自己的隐忍不是全然无用。
所谓“严刑逼供”,不过是想让人“屈打成招”,只有把那些刑都受一遍,才能在一定程度上自证清白。换言之,只要他能捱过去,易璨也就没事了。
“干嘛呢!我不是说留他一条狗命吗?”颜墨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恶剧,“差不多得了,留口气,我还有事问他。”
两个狱卒忙停下动作,道了几句恭维的话。
赤昀只觉得冷汗淋漓,自胸口往下已经痛的没知觉了,他用余光瞥见两个狱卒躬身退了出去,屋门打开又被关上,四周重新陷入昏暗。
颜墨俯下身,表情似笑非笑,“怎么样?死了吗?”
“让你失望了,活的好好的。”口中全是血沫,齿间又咸又涩,赤昀却不想在颜墨面前表现的过于狼狈,咬着后槽牙拼力坐起来,“不知‘鬼说话’这次又想怎么审我?”
颜墨一反常态地咧嘴一笑,顺势坐到地上,将自己处在和赤昀视线平行的位置,“你小子皮还挺厚实,倒不像那些娘娘们们的老宦官。放心,我这次不审你,我同你谈谈心。”
“谈心?”赤昀不明所以地皱了皱眉,又看颜墨模样不似作假,问道:“软硬兼施也是审讯的手段?”
“嗨,都说了是与你谈心,你这人怎么这么不通情趣。”颜墨搓了搓手,“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上次审完你后,我回去仔细想了想,觉得你不是凶手。”
赤昀惊讶地看向颜墨,甚至怀疑刚刚那一脚是不是把耳朵踢坏了,眼下竟然幻听了。
颜墨见他不搭腔,便继续说道:“你是不是以为我审人靠打?打的越狠招的越快?”
赤昀几乎想脱口而出“难道不是吗”,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颜墨一本正经道:“严刑逼供那是下下策,我向来不看好,我审人从来都是靠这里——”他指着自己那只独眼,“酷刑重刑之下,清白坦荡之人和心中藏污之人是截然不同的两种表现。有的人就是骨头硬,死扛着不说,但这种人的眼睛里全是逃避、躲闪、欺瞒,不诚实的人,我能看出来。”
“所以,你审我时,在我眼睛里看到了什么?”赤昀对颜墨的话有些好奇,但他瞧着颜墨生的五大三粗,又是瞎了一只眼的恶相,实在不像是个会聆音察理、鉴貌辨色的人。
颜墨看他一眼,轻哼了声,“你这人太容易看透,比如现在,你满眼都是疑惑和不信,定然是在心中揶揄我,嘲笑我相貌粗犷。”他忽地凑近赤昀,不怀好意地笑道:“怎么,非得长成你家主子六狐狸那样,眉清目秀的一副男生女相,才配有双慧眼?”
“你!”赤昀没料到颜墨话锋一转,竟是冲着易璨去了。他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一把揪住颜墨衣领,再度用力将人压倒在地上,右手虎口顺势抵住颜墨的喉咙,“你胆敢再说一句殿下坏话,我就让你后悔张了这张嘴!”
“咳……让我、咳……后悔?”颜墨吐字不顺,脸上的表情变得狰狞,“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说罢抡起一侧手臂,径直朝着上方赤昀的腹部捣去。
颜墨的这一击,没有用拳,却比拳头更恨,他手指发力,掐住了赤昀腹部的皮肉,那些皮肉历经两次鞭刑早已分离,刚刚又被人结结实实地踢了数脚,此刻根本承受不住一点外力。
赤昀低吼一声,豆大的汗珠瞬间爬满额头,腹部传来的剧痛令他生不如死,却硬是没躲开,反将全身气力都集中在那只扼住颜墨喉咙的右手上。
俩人都在较劲,谁也不肯松手。
紧闭的屋门隔绝了一切声音,只听得到急促沉重的喘息声。
良久,赤昀感觉腹部抠进皮肉的手指慢慢松了下来,他眼前一虚,当即卸了右手的力道。
颜墨喘着粗气,“你是个狠人。”
赤昀咬牙回敬:“你也不差。”
“你是真想掐死我。”颜墨后怕地摸了摸脖子,此时此刻仍心有余悸,他甚至怀疑刚刚就算拿刀把赤昀的肚子捅烂,这个疯子也一样会死死掐着他的喉咙不放。“你有毛病吗?我不过说了你家主子一句坏话,你至于拼命?”
赤昀微微一怔,胸腔里难以言明的情绪就快要溢出来,然而却被他轻描淡写地掩饰了去,“可能就是天生下贱命吧,听不得主子的坏话。”
“你这是奴才做上瘾了,不可救药!”颜墨没好气地吐了口唾沫,狠剜了赤昀一眼,“那你可知,你家主子现在危险的很。我有理由怀疑,薄兴诚尸体旁的线索就是凶手留下的,这是要拉你们主仆二人入局呢,眼下你这个做奴才的呆在司狱里面,反而安全,你家主子在外面却要直面凶手,不一定会怎样。”
赤昀心头一颤,脸上血色顿时退了个干净,强撑着站起身,“颜墨,你得让我出去,你说了你信我,那你放我出去!”
“就算放你出去,你又能做什么?”颜墨上下打量着他,“你知道凶手是什么人吗?你知道凶手的目的是什么吗?你能十二个时辰衣不解带地守在你家主子身边吗?”
“我能!”赤昀双拳紧握,指甲几乎要扣进肉里。
前两个他做不到,他没有易璨那样对一件小事洞若观火的本事,但他可以守在易璨身边,这么多年伸筋拔骨的磨炼,不就是为了无论何时都能护着这个人吗?
“哎,其实,你也不必太过担心。你家主子运气好,是太子殿下宠在心头上的弟弟,我听说这几日你家主子进出都由侍皇司跟着,放心吧。”颜墨觉得赤昀的反应太过激烈,却说不上哪里不对,“不过,我确实有一事想不明白,像你家主子这种不涉朝政又没有实权的皇子,到底有什么可图之处,值得大费周章作此局?”
赤昀没有答话,缓缓别开眼,他心中其实有一个模糊的答案。
“我想,和那个秘密有关吧。”颜墨观察着赤昀的表情,“你家主子的生母可是妘氏,妘氏一族的那个秘密让多少人眼红?大鄢皇帝都垂涎三分呢。其实我们私底下早就传开了,他一个庶出皇子如今这般受宠,可以让整个侍皇司为他所用、助他查案,那都是当今圣上默许的,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得到那个秘密——哎,我说,你既是你家主子的贴身内侍,有没有听他无意间说起过啊?”
赤昀睨了颜墨一眼,没有说话。
“呦呵,不说。”颜墨挑眉笑笑,“罢了,就知道你是块硬骨头。”
自说自话了好一会儿,颜墨也觉得无趣,就从腰间掏出一瓶药,“哝,止血散,自己敷上,我是没法放你出去,但也得让你出去之前养好身子——听说你家主子在查案呢,他这么努力救你,你可得好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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