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朝暮

福月回到宫里已是三更,却见所有人都跪在正殿前,心中大呼“不好”,他印象里易璨向来随和,做事的犯了错,只要不是大过,说几句就过去了,眼下深更半夜的却跪了一批人,显然是出事了。

福月跑到殿前跟着跪下,扯了扯身边人的衣袖:“殿下怎么了?”

那人抬起一张愁面,“不知道啊,自回宫就上了屋顶,怎么劝都不下来,掌事的秋姑姑害怕,就叫我们跪这里候着。哎呦,两个时辰了,膝盖都要磨破了。”

福月问:“怎么没人上去劝殿下下来?”

那人瞪圆了眼:“你敢?”

“我敢!”说罢福月站起身,朝前走去。

易璨宫里原有两个掌事,内侍这边是赤昀,宫女那边是秋烟,如今赤昀不在,所有事物一并落到了秋烟肩上。

今天易璨回来后,秋烟的心就一直吊着,主子半夜屋顶赏月这事可是闻所未闻,秋烟生怕那金贵之人一个不小心掉下来,那她这条小命也得交待在这儿。正愁着,就见一人从后面走上前,左右打量着搭在屋檐边的木梯,那架势像是要爬上去。

秋烟一愣,急忙喊住:“哎哎,你干嘛呢!”

福月回过头,“秋姑姑,我去劝殿下下来。”

“你?”秋月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想不到真有人愿意去做这不讨好的差事,便急忙说道:“好,好,那你小心些。”

福月爬上梯子,没上几步腿脚就开始发软,这屋顶看着不高,但人若站上去,着实有些心慌。他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往前看,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到了易璨跟前。

“你回来了。”易璨轻轻开口,抬手指了指下面跪着的人,“他们一整个晚上都在求我下去,却没一个人敢上来,因为都怕,觉得这屋顶太高。我现在明白三哥说的话了,他说我们高高在上,看似万人簇拥,实则无人关心——就像下面跪着的这些人,他们不敢离去,怕的是我掉下去,让他们偿命,但没人愿意冒险上来。”

福月没听懂易璨的话,只觉得平日里精神奕奕的主子眼下似乎有点蔫儿,像自己那盆忘了浇水的吊兰。他惦记着赤昀的嘱托,便开口道:“殿下,您快下去吧,这上面危险。”

易璨转过头,看着整个身子都在忍不住发颤的小内侍,问道:“福月,你为什么上来?”

福月被问懵了,“我,我上来找您啊。”

“那你陪我呆会儿吧。”易璨拍拍身边的位置,“坐这里,别往下看,就不会害怕了。”

福月受宠若惊,坐?易璨竟让他坐?还允许他坐在自己身边?

福月跪着没动,一双眼睛亮亮地盯着易璨。易璨受不了被人这么看着,仿佛视他为再生父母一般,叹了一口气道:“福月,你来我宫里时间不长,但应该知道我是个什么性子,那些把人分个三六九等讲高低贵贱的虚礼,我向来瞧不上,我让你坐,你坐便是。”

“殿下,我就是觉得您太好了,真的太好了。”福月吸了吸鼻子,慢慢挪到易璨身边坐下,“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服侍您。”

易璨扯出一个笑容,“我们不说这些虚的,你同我讲讲,见到阿昀没?阿昀怎么样?”

“赤内侍他……挺好。”就是被打得有点惨,福月想到赤昀那浑身上下找不见半处完好的皮肉,心疼地闭了闭眼,“吃喝都有。”

“那挺好,我担心他嘴硬吃亏。”易璨低头把玩着手中的玉扇,“我和他自小就认识了,我七岁那年死了生母,从此被皇后养在膝下,在皇后宫里,我遇见了阿昀,那年阿昀九岁。我们年龄相仿,也玩得来,皇后看我喜欢他,便把他赐给我,做了贴身内侍。”

福月认真地听着。

“我课业不精,被太傅大骂‘粪土之墙不可圬’,阿昀他就替我捱手板,再用被打得通红的手替我抄书。我们同一众皇子在校场学艺,阿昀总是最认真、最刻苦的那个,我笑问他为何比皇子还认真,他就答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保护我。”

易璨露出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他想起塞外围猎时,俩人悄悄溜出大营,在天地间驰骋的快乐,也想起皇宫禁苑内,俩人彻夜酣畅淋漓,于彼此间释放的满足,一幕幕犹在眼前。

福月有些羡慕,他掰着手指算了算,赤昀在易璨身边已经快十年了,而他才将将十天,他看得出二人之间似有着千回百转的情愫,于是转向易璨,“殿下是喜欢赤内侍的吧?”

易璨闻言一愣,继而垂下眼无声地笑了,似是有几许自嘲。

喜欢,他自是喜欢的,一个对他那样好的人,他怎么可能不喜欢。但他内心又明白,赤昀对自己的好,从来都是发乎情、止乎礼,停在了“君臣”二字上,再没有向前一步的可能。

所以,纵然他喜欢的要命,也不可能像三哥对嫂嫂那般将赤昀明媒正娶地留在身边,父皇不允许,朝纲不允许,甚至天下人也不会允许。

寒夜凄凉,夜风卷下枯叶。

秋烟抬头望着屋顶上的二人,眉头拧成了疙瘩。她以为福月很快就能将人劝下来,哪知这人一上去,竟也坐在屋顶上看起了月亮,真是不争气!她扫了一眼身后,想再派个人上去,不想一个个都胆小的要命,不是恐高就是腿软,眼下就要天亮了,这幅景象若要让人看见了、传出去,那她这个掌事宫女也不用做了。

正愁着,就听身后传来一声惊呼:“殿下……殿下站起来了!”

屋顶上,易璨指着东边新出的一轮圆日,激动的声音都变了:“福月、福月你看那太阳是什么颜色的?!”

福月朝着东方望去,只见红艳欲滴的朝阳喷薄而出,像是上元佳节杂耍人口中喷出的火球,“红色……是红色的!和昨日酉时一样,太阳是红色的!”

“我知道了……”易璨呢喃道,忽地抓过福月的胳膊,“备车,跟我去个地方!”

卯时刚过,守门的侍卫还未换班,就见六皇子的马车又要出宫。

一个侍卫疑惑道:“六皇子是怎么了,昨夜戌时才归,今儿一大早又出去,这可是在宫外养人了?”

“你懂什么!”另一个侍卫笑道:“他那贴身内侍被抓了,据说是杀了前大理寺卿,这六皇子着急破案救人呢。”

“呵,这主子当得真累,还要替奴才忙活。”那侍卫冲着马车远去的方向张望,“你说咱哥几个怎么就没遇上这样的主子?”

众人又是哈哈一阵笑,良久,有人半开玩笑地回答:“那赤内侍长得好看呗。”

马车一路奔驰,到了城内颇有名气的一家胭脂铺,福月看到铺名顿时傻了眼,“殿下是来买胭脂的?”

“对,买胭脂。”易璨下了马车,左右张望了一下,“你可知最近易都女子人人争抢的一款胭脂叫什么?其名‘朝暮’,颜色犹如初升的朝霞,又似火烧的夕阳,擦在女子脸上,既明媚,又亮丽。”

福月听得似懂非懂,“就和殿下要找的红色太阳一样?”

“对,这次我有预感,我们找对地方了。”易璨伸手扣响门环,“薄公留下的‘红色日光’指的不是时间,也不是方向,是这儿!”

三声之后,胭脂铺的大门缓缓打开,一个女人的脸露了出来,“几点啊就叫门!烦死——殿下!哎呦六殿下!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那女人变脸极快,神色瞬间从不耐换成讨好,易璨似乎早已习惯了,笑着问道:“茹娘近来生意可好?”

“好!这大清早就有贵人登门,我这一天啊都得门庭若市!”茹娘将俩人迎进铺子,欢天喜地地对易璨扭着腰肢,“六殿下想选哪款胭脂?我们家最近又出了好些新款,都拿给六殿下瞧瞧?”

易璨在铺子中站定,露出一副委屈模样,“茹娘这是欺我不懂胭脂吗?谁不知道你家近来凭着‘朝暮’出了名,除了‘朝暮’,姑娘哪还瞧得上别的?茹娘莫要框我。”

“哎呀呀,你看我,忘了六殿下是一等一的好眼力。六殿下稍后,我这就把‘朝暮’给您拿来。”茹娘一挥手帕,转身去了后面。

福月吃惊地望着自家主子,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原来听说易璨混迹市井、流连青楼,只当那是妒忌之人的流言风语,如今看着二人这般熟稔,差点惊掉了下巴。

少顷,茹娘拿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回来了,那盒身采用上好黄花梨木打造,盒盖镶嵌螺钿雕花蝶纹,螺钿与木质的组合相得益彰,十分精美,盒中放着一扁圆脂粉奁,与精致的木盒相比,倒显得逊色了。

易璨接过木盒,大方地给了一个银锭,“是好东西,剩下的钱请茹娘吃酒。”

二人出了胭脂铺,易璨的注意力一直都在木盒上,里里外外地反复端详。福月好奇,忍不住问道:“殿下,您买的是胭脂,怎么却对这个盒子更感兴趣?”

“我瞧它精美的有些不真实。”易璨的手指抚上盒盖,轻声说道:“那些坐贾行商之人向来精明的很,通常只有成套的胭脂水粉才肯给个盒子装装,而这‘朝暮’小小一个奁子,竟放在这么大一个木盒里,岂不是要亏死?于是我便想到,端倪说不定就在这个木盒上。”

福月探过脑袋,“这木盒有什么蹊跷吗?”

“你看。”易璨指着盒盖背面的两行字,“这里写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看似应了朝暮之名,实则在说爱人情愫。

马车在城里转了几圈,眼看到了午膳时间,福月坐在车里,肚子一阵又一阵地咕咕直叫,易璨着看他,两天来脸上第一次有了笑容:“我竟都忘了你比我还小,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走,本宫带你吃好的去!”

易都城内,有名的酒楼数不胜数,马车穿过街巷,在赫赫有名的矾楼前停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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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包皇子他不装了
连载中札姬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