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懂了”的柳出岫不把自己当小厮了,他可是个护卫!于是,白日里他提着扫帚也不拿来扫地了,而是在院子里有模有样的“练武”。
陆远辞觉得自己是闲得发慌才会坐在院子的房顶上看柳出岫花拳绣腿地舞。平心而论,他看得出柳出岫学过武功,大约师父武功还很高,否则也轮不到他去教柳家的儿女。
柳出岫如今的不成才,难道真的愚不可及,连名师出手都教不会他皮毛吗?以前陆远辞这么想,如今却觉得也不尽然。
柳出岫的一招一式基本功踏实,虽然根骨天赋都是平平无奇,但起码没错的离谱,显然也是名师自小用心调教过的。大约那时候的柳出岫还没有后来那么混,学的时候下了点功夫,水平算不得让人失望。
混成如今人尽皆知的草包,恐怕还是与性格有关。
武功是杀人的技术,兵器是杀人的工具。无论包装的多么冠冕堂皇,这门技艺本身,以及所谓克敌制胜,就是冲着击倒,甚至于在更多的场合中,是为击杀对手而存在的。
手下留情,游刃有余是强者的从容,普通人的打架斗殴,拼的不过是一股冲上脑门的热血和自己的一条贱命。
没人会为了好看,去故意慢一拍,刻意换个姿势,或是暂停摆造型。
如果有,要么这个人是个天赋异禀武功高强的天才,要么就是个短命的傻子。
柳出岫显然是后者。
他举手投足间全是表演。为了风度翩翩刻意营造的旋转,为了追求绝美角度故意停顿的脚步,为了无死角在飞花落叶中处在画面中心的站位……让他与人在真实情境下比武切磋,怕是开场他还在凹造型,对方已经出手把他打趴。
陆远辞记得柳出岫以前喜欢扇着一把雕金扇故作姿态,殊不知以扇之类的短兵为武器,是需要执扇人对近战距离有精准的把控,经验丰富善于变通,方能免去手忙脚乱的狼狈而潇洒上一回。短兵的麻烦,常常在于靠的太近,一点点疏忽和一丝丝的迟疑,就能转化成难以挽回的致命破绽。
说的再通俗一点,由于靠得实在太近,心志不够坚定的,那是对方长得吓人吼得大声口水乱喷都能严重干扰你的判断。
像柳出岫这样怂的,实在不适合花里胡哨又极难驾驭的扇子。可这人偏就选了扇子当武器,可见性格成了他习武之路上的绊脚石。人说天赋不够,努力来凑,但若是选错了方向导致事倍功半,怕是神仙也难救了。
神仙也难救的柳出岫还不怎么努力,练了一会儿花腔就腻了,又提起了毛笔在铺开的宣纸上画画——画美人。
只是这一回他画的不是前来求姻缘的女子,不是他心目中的少爷,而是一个记忆中的女子。
陆远辞百无聊赖地远远瞟了一眼。
画中女子的形貌与柳出岫之前画风截然不同,美得高高在上,骄傲又锋利。
陆远辞微微蹙起了眉。
他从沈海那里见过相似的画像。
画中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柳出岫的娘,夏小婉。
37
柳出岫放下笔杆,盯着自己的佳作绞尽脑汁了一个白日,也没能想起自己曾在哪里见过画中的女子。只觉得有块大石压在胸口,闷闷不乐,有点怀念,还有点……难过。
当晚,他把画像摆在床边,迷迷糊糊地入了梦。
……
梦里的他短手短脚,高不及桌,说话奶声奶气,大约还是个孩童。桌边围着许多人,模模糊糊看不清面容,似乎都是与他年龄相仿的孩子。
桌上摆放着丰盛的晚宴,鸡鸭鱼肉,山珍海味,芳香四溢,却很少有人动筷子。明明是盛大的晚宴,一桌人却静悄悄的形同陌路。
他没来由的想起,这是一顿家宴。围坐在桌边的人,是他的兄弟姐妹,而主位上端坐的两个不苟言笑的大人,是他的父母,他们面色沉静,眼神没有任何交流。
他拽着衣角,觉得无比局促与慌张,如坐针毡。
他听到他的兄长平静地叙述着这一年来的学有所成,语气里带着三分骄傲,七分期盼。
他还看到主位上高高在上的那两个人,一个默然颔首,一个失望落空。
他不理解他们为何失望,他的兄长同样也不理解。
他看到对方默默坐下后就再也没有说话,也没有再抬头看那二人。
他在心里焦急地想:轮到我了。
果然,父亲与母亲将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他只觉得沉甸甸的喘不过气来。一时间,准备好的腹稿都被忘得一干二净,他支支吾吾了半晌,断断续续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不敢抬头,不敢看母亲失望的眉眼。
他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突然毫无征兆地打了一个嗝。
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他惊慌地捂住嘴,还是无法阻止。慌乱中他想通过展示自己刚从师父那里学的新招式,来掩盖自己的失误,便又以筷为剑,当场跳了一段尴尬至极的剑舞。
不伦不类,滑稽可笑。
母亲:“……”
父亲:“……”
主坐上的人突然有了动静。
他听见衣服摩擦桌面的沙沙声,以及手掌碰撞的劈啪作响。
父亲:“哈哈哈哈,婉儿,我这个儿子有趣,有趣。”
那位不苟言笑总是一脸睥睨与不耐烦的父亲,居然笑着对他点了点头,连连夸赞。似乎不是在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而是看着一个有趣的玩意。
夏小婉脸上的冰霜悄悄消融,她侧过头,打量着身边的夫君,朝他露出柔软的笑容。
柳出岫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主坐上的两个人。鬼使神差又说了许多胡话,甚至还不打自招地将自己仗势欺人的糗事也说了出去。
他说他与其他孩子吵架,只要报上父母大名,就没人敢欺负自己了,可以横着走。
他边横着走边自豪地夸着他了不起的父亲。
果然,那个男人又被逗笑了,回头跟身边的妻子交谈了几句,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攀谈起来。原本紧绷的空间仿佛一瞬被打破,从外头飘来其乐融融的暖意。
他好像什么都不明白,又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
在今后的几年,十几年,甚至二十几年的人生里,不厌其烦地重复扮演着同样的角色。
一次又一次,哗众取宠。
……
柳出岫:“……”
他醒来时,后背已经被涔涔冷汗浸湿。
他想起夏小婉,柳苍宇。也想起柳轻絮,柳无端。
他还想起了狗子,以及……来历不明的陆远辞。
当了半辈子草包的他,忽然在绝望中生出了一个矛盾的想法。
一方面,他忍不住怀疑。连与自己陪伴多年的狗子,以及血脉相连兄长都会背叛他放弃他,凭什么一个几乎算得上素不相识的陆远辞不会?
如今柳家、何家都在寻他。只要陆远辞将他交给任何一方,都能得到大笔的好处,难道他不会这么做?
另一方面,他意识到对如今一无所有的自己来说,陆远辞是他唯一可以抓住的救命稻草。
挣扎中,他瞧见了桌上一把枣,是阿秀送来的吃食。他木然地抄起枣,朝着桌上豆大的烛火丢去。
一把撒完,也砸不灭烛火。
是了,他会武功,但是学的稀烂,不过花腔而已,山上遭遇的毒蛇,不可能是他自己打退的。
柳出岫:“……”
飘零的烛光中,他扯过一面镜子,对着镜中自己的脸拉扯了半天,狠狠拍打了三下,终于挤出一个卑微又懵懂的笑容。
他是柳出岫,但他现在必须做柳儿。
因为柳出岫只会遭人厌弃,但柳儿尚有人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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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躬。
寒风瑟瑟冷得我不想动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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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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