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将军在那呢。”
仙露扶着慕玉婵朝萧屹川走去,就发现在萧将军不远不近的位置,还有一位美艳的女郎,身姿窈窕红唇细眉,似乎想要搀扶他。
慕玉婵心里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测。
她走上前,没看见芍药一样,纤柔的皮囊下是当家主母的风范:“夫君,铁牛说你醉了,急匆匆地回府让我过来接您,你身子还好吗?”
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不仅是她的谈吐,这也是安阳公主第一次称呼他为“夫君”。
萧屹川的心弦似被拨弄了一下,一片孤叶坠落平静的湖面激起一圈圈的涟漪,他不着痕迹避开芍药的手,缓缓走向慕玉婵。
离得近了,才看见帽兜之下,女子尚且潮湿的发鬓。
铁牛去寻她的时候,她应该已经沐浴过了。
“夫人,我喝得头痛。”
他声音喑哑,身型有些打晃,慕玉婵一时难以分辨他究竟醉了几分,笑了笑,看向楼下的方向:“马车上备了醒酒汤,明日您还要去军营,万不可再贪杯了。”
说完,慕玉婵想要率先离开。
萧屹川脚步一动,一条长臂轻轻搭配在了她的肩上,男人身体的燥热透过衣料传了过来,一并袭来的还有喷洒在她耳垂上淡淡的酒气。
慕玉婵心跳加快,淡漠的脸颊浮上了一抹可疑的绯红。
萧屹川很重,虽然力气并没有完全压在她身上,她还是觉着背了石头。
他这是真的醉了?怎么醉成这样。
慕玉婵压低嗓子,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斥:“将军,你做什么?你答应过我,若我不答应,便不碰我的。”
“扶着我。”他说,“家宴那日,你不就是这样做的,不也没经许我的同就抱了我。”
这是在埋怨她未经允许就擅自抱了他么?
慕玉婵即刻回嘴:“你又未曾说过,不许我碰你。”
萧屹川:……
这一刻,她有些怀疑,萧屹川是不是真的喝多了。可她看萧屹川的表情,只有“真心实意”四个字。仿佛是在跟她讨论什么兵法战术、应敌之术,并没有非分之想。
“扶着我的腰。”萧屹川压低了声音,附身在她耳畔,“恩爱夫妻都是这样做的,就如家宴那日便可。”
“我,可我不想扶,我又不是你的丫鬟。”
在家是在家,在外是在外。这么多人呢,慕玉婵不想做这种仆从们搭手的事情。
即便对方是她名义上的丈夫。
更何况萧屹川从军营而来尚未洗漱,还一身酒气,她是真的不想碰,她都沐过浴了。
萧屹川劝道:“安阳公主,看在家宴我帮你的份上,嗯?”
慕玉婵身子僵硬,进退不得,就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并没有想要搀扶的意思。
大家以为慕玉婵只是害羞了。
唯独芍药,似乎发现什么端倪一般,上前道:“公主身娇体弱,若擎不动将军的话,不如我来……”
哪知芍药开口,要比萧屹川讲道理管用得多,慕玉婵的手一下就扶在了萧屹川的腰间。再转过头,眼中的迷茫没有丝毫破绽:“才看见,这位姑娘是?”
“我与将军算是远亲,我的叔母正是将军的姑母。”
慕玉婵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侧眸睨着萧屹川,大有吃味的错觉:“将军贯会使唤人,早知有温香软语的远亲妹妹在这儿伺候,今夜我便不来了。”
突如其来的柔荑覆在萧屹川的腰上,男人一下就紧绷了起来,身上有股火气在到处乱窜。
他挑了下眉,又看了芍药一眼,才心如止水道:“夫人,我不认识她,你可要信我。”
慕玉婵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眼下的情况明明白白。
萧屹川今夜的目的,不就是借着她的由头帮忙掐灭对面女子不该有的小心思么。
既然目的达到,慕玉婵不打算过多纠结。
“姑娘莫要见怪,将军醉了,说不定醒来便记起来了。铁牛,去把马车牵近一些,将军该回去歇息了。”
“是!”
铁牛噔噔下楼了,慕玉婵撑着萧屹川紧随其后。
两人互相搀扶的身影消失在二楼转角,芍药的手僵直在空中的手抬了抬又垂下。
她明白,萧将军并非好色之徒,以色侍人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暮色降临,皎洁的月光下,两人的影子融在一起,龙章凤姿的将军与清贵矜持的公主是何等的般配。
芍药远远地看着,不禁自嘲一笑,叔母出的是馊主意,自己何尝不是自降身价,着了叔母的道。
·
夜色融融,车轮滚动,马车朝将军府的方向行去。
上了车,慕玉婵与萧屹川便十分默契地松开了黏在对方身上的手。
二人皆不言语,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自打成婚以来,他们井水不犯河水,若不是家宴与今日的酒楼救场,慕玉婵大概永远不会与主动跟面前这个男人有肢体上的触碰。
她侧头看向虚空处,脊背绷直,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雕着蝴蝶兰的暖手炉,一如既往的高贵。
“今夜多谢你。”萧屹川率先开了口。
两人中间隔着一张矮脚八仙桌,一盏铜雀烛台燃着几只红蜡,照映着慕玉婵的侧脸。
光晕暖暖,她脸颊细小的绒毛格外清晰。
二人离得近了,慕玉婵也不安起来,她不好一直坐着,转动了一个眼神过来:“将军客气了。”
随后抬了抬下巴,示意八仙桌的桌面。其上一汤盅的醒酒汤在红泥小炉上温着,炉火很旺,汤壶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汤汁的香味儿顺着盅沿往外扑。
“将军请自便吧。”
萧屹川意识到,方才在长乐酒楼的时候,慕玉婵并不是说的场面话,她是真的给他准备了醒酒汤。
他喝得不算醉,也从未醉过,所以这么多年没人在他酒后为他煮上一碗醒酒汤。
萧屹川为自己倒了一杯,合上盅盖,温热的汤汁入腹:“虎翼军得胜还朝,今日我与虎翼军的副将唐临安约好了在长乐酒楼碰面,我事先并不清楚会遇见那位姑娘。”
慕玉婵不知道为何萧屹川同她讲这个,她并不关心,“哦”了声音,没再搭话。
萧屹川自顾自继续道:“今日一早我离府时,听娘提起过一句,说姑母似乎要给她夫家的一位侄女寻位如意郎君,不曾想晚上就碰上了她的侄女,想来不是巧合,大概是姑母把主意打在我的身上了,我才央铁牛叫你过来。”
“难怪那日家宴,你姑母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想给我上眼药,几番试探你我。”慕玉婵有些恍然大悟,“所以,今晚萧将军大可以直接走人,但要彻底断了你姑母的念想,只能这么做。”
“是。”萧屹川也觉着姑母的做法过于丢脸,认真道,“无需她试探,我不会娶她的侄女。”
平静的陈述,却有些解释的意味。
他就那样定定地,慕玉婵脸一红,这句话怎么听都像在对她保证。
“这种事将军自己决断就好,不必同我讲这些的。”
她畏寒,车厢里烧了暖炉。
许是炉火太旺,车厢内狭促,慕玉婵脸颊上的那股子燥热迟迟没有褪去。
她撩开车帘,打算透口气,哪知才掀起一道缝隙夜里的冷风就立刻钻进车厢里,慕玉婵的喉咙又开始发痒,断断续续地咳嗽起来。
“怎么又咳了?”萧屹川伸手将车帘落下。
“晚上出门出得急,忘了喝药,叫、叫仙露、我的……我的甘草丸。”
慕玉婵咳得脸更红了,睫毛上沾了泪渍,她用帕子捂着嘴,仿佛下一刻就要把脏腑咳出来了似的。
铁牛和仙露坐在前室驾车,萧屹川立即推开前室的门,朝仙露拿药。
甘草丸被装在一个淡青色的小瓷瓶里,拔开盖子,飘出一缕清苦幽幽的药香。
萧屹川眉间拧紧,问:“几粒?”
慕玉婵抬起一只手掌,比划了一个“五”,又摊开掌心准备接药。可她咳得厉害,几乎要接不稳药丸儿了。
萧屹川停顿了一下,握住她小小的手,青瓷瓶的药丸被利落地抖在慕玉婵的手心。
她的手太凉了,没有常人该有的温热。整个缩在雪白的大氅里,就像一只粉雕玉砌的雪人,就要融化了似的。
萧屹川松开手,那边慕玉婵已经将药丸送到了口中,一杯温水也同时递了过来。
“可好些了。”
咳嗽声弱了不少,慕玉婵点点头,用帕子揩去沾在睫的上泪雾。
“多谢。”
她的嗓子有点儿哑了,带上了浓浓的鼻音。
萧屹川有些惭愧,后悔为了摆脱自己的麻烦,将体弱的安阳公主折腾出来。
“是我该谢你的。”
“将军,你是在可怜我么?”
慕玉婵断然摇头:“将军真的不必谢我,我不需要将军的感谢,将军也无需向我道谢。”
萧屹川神色凝重。
慕玉婵就那样看着她,淡褐色的瞳仁在烛火的照耀下变得更浅、更淡。
“我与将军既已联姻,那么替将军排忧解难便是我的职责,如此,大兴和蜀国才更加安泰祥和。我乃蜀国公主,这便是我应该做的,便是我的命。我是为了我自己,将军又何须道谢。”
这话听着耳熟,家宴那日,她向他致谢的时候,他心里也曾这样想过。
四目相对,纯黑的眸子与恍若无底的深潭,深邃而幽寒。
萧屹川脸色微变,沉默无言,心头莫名闷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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