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娘说，我破壳的那天，南海上风浪大作，能卷走几百船拍门找渣爹要钱的外室闺女。
天象如此异常，注定我生就不凡。
阿娘说，我是盘古开天以来，第一条破壳时就长着络腮胡和八块腹肌的鲛人，体型比其它鲛崽大了足足两倍，所以她生我时难产，因为我的蛋也超大的。
我们鲛人是母系氏族，以家族为单位居住在海底的巨岩洞中，素以柔美善织，落泪成珠著称，只有我与众不同，出了百天就被族长拴在洞口保卫家族安全。
我那时候太小，什么都不懂，还为能蹲洞口尽情嗦海鳗啃鲨鱼而高兴，并不知族长同族把我当看门凶兽使，还嫌我粗鄙嫌我丑，咒我一辈子找不到配偶。
阿娘不知背着我抹了多少泪，她能生出我，长得也抱歉，勉强有个鲛模样，在看脸的族中地位低下，根本无力保护我，只能搬到洞口陪着我。
后来我大些懂事了，不用链子拴着也不会乱游了，我们娘俩却还住在洞口，阿娘觉得离族众远些，能让我少受些挤兑和霸凌。
她不知她的儿子只是看起来拙笨，并不是真傻。
阿娘要干活，不可能对我寸步不离，在我还被拴着的时候，族中幼鲛就会趁她不在欺负辱骂我，故我从两岁起便知道自己长得丑。
我疼我难过我自卑，也曾觉得遭受伤害都是我的错，但我不能表现出来让阿娘伤心，故意装得傻了巴叽，没心没肺，更从没想过去跟族长告状。
那条老鲛是绝不会向着我的，有那功夫我不如跟阿娘学习织绡刺绣，她的手艺可是族中最好的，且早为我的以后做好了打算。
“儿啊，等你长大能变出腿了，就离开南海去人间吧，凭咱们鲛人的织造技艺过活，开绣坊的本钱都给你备好了。”
说着从珊瑚丛中搬出一只铁箱，铁箱是从沉船里捡回的，打开是满满的鲛珠，都是我幼小不能自保的那些年里阿娘为我流的泪。
看着那颗颗莹润的珠子，我想哭却忍住了。
沉船中亦有铜镜，我照过自己的样子，说实话第一眼还吓得不轻，以为是啥恶煞呢，害怕。
发现镜中竟是我自己，又瞧出几分清秀来，至少我眼睛大又圆，睫毛浓密卷翘，脉脉含情的，哭出来的鲛珠肯定特别大而亮，才不要轻易落泪呢。
我的珠将来是要送我夫君的，感谢他珍惜我的内在美，嘿嘿嘿。
哎，我也就是想想罢了，我有自知之明的。
“阿娘，将来我们一起走，活出个样来给族鲛瞧瞧。”我盖上箱盖，单手把铁箱放回原处，攥紧沙包似的大拳拳。
阿娘含泪笑着答应了，岂料计划赶不上变化。
第二天我们上浮去赏月，救了位落水的人类仙师，他因酒后御剑坠海，正好砸在我脸上。
阿娘说得亏我头好壮壮，不然她就没儿子了。
我“咔嘣”一下掰正歪掉的鼻子，心想这仙师的臀蛮紧翘的哩。
半醉的仙师察觉自己肇事，酒意一下子全散了，起身拱手朝我们道谢致歉，介绍自己名唤酉壹，乃人间朱明山若朴宗掌门是也。
我救掌门时年十二，头一回见人类，羞得不敢抬头。雄鲛在海里不穿衣服，可人类男性也衣着整齐，我望而生愧，双手捂着自己胸毛横生的（。）（。），躲在阿娘身后，即使她体格也壮实，仍挡不住宽阔的我。
我与娘过得不如意，时日一长面上便带着木愣畏缩，酉壹掌门许是心生怜悯，许是想要报恩，问我娘可愿送我去修仙？
阿娘活得久，听得多，自然没有不乐意，还想把那箱鲛珠送与掌门以示感谢，除此以外我们娘俩再没啥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酉壹掌门没有收，还嘱咐阿娘把珠子藏好，鲛珠在人间很值钱，留着给我做嫁妆。
我听了，头垂得更低了，仙长眼神好犀利，只一面就看穿了我的本质，可惜我过于娇羞，直到跟他御剑回了若朴宗，被师尊带去季夏峰，都没敢正经看上他一眼。
我师尊道号韩卢，据说是当世大能，若不是掌门亲自出面，他是不肯收徒的。
我心知自己不讨喜，怕师尊被迫收我对我不好，十分忐忑。
“你叫朴凌？”师尊坐在厅中问，声音温和。
我缩着脖子点头：“是、是掌门师尊在途中给我取的。”
师尊又问：“那你可知掌门用意？”
我摇头，对人类源远深厚的文明底蕴，我知之甚少。
师尊便喊我到身边，用修长玉白的食指沾着杯中茶水在桌上写字，边写边给我讲解：“朴（piáo）通若朴（pu）的朴，出自《道德经》，意为淳朴；凌是傲雪凌霜的凌，师兄盼你抱朴守真，不被任何人、物所打压，做你自己就是，这也是为师对你的期望。”
我听得一知半解，日后随着年岁渐长，越琢磨这话越感动。
我何其有幸，救了掌门，拜了师尊，如果不是这两人，我可能自卑到死。
但师尊后来常自省，觉得是他太惯着我了，才把我从一个极端养到了另一个极端。
只说我入门这日，师尊摸摸我的头，我恂恂抬头，看清他清隽温柔的脸，胸口群鹿乱撞，“轰隆隆”得像打雷。
师尊浅笑：“是为师疏忽了，忘记你还没辟谷，这便去给你下面。”
我捣着胸口红了脸，好吧我的确也饿了，但方才确实是我的心跳，我第一次一见钟情了。
师尊好好看，比我们族中最俊的鲛还好看，我想跟他表白，再给他哭颗大鲛珠，可我没勇气，师尊回来时又端着一柴锅的肉汤鸡丝面，我就暂时忘了这码事。
师尊做的面好好吃哦，我连汤喝完都没吃饱，又不好意思再劳烦他。
好在他和掌门都极善解意，又去厨下端来一铜盆，我这才算吃饱了，随他去了后院的碧莲池。
“好生歇息，”师尊俯身对我说，“鲛人无需锻体，明日为师便教你引气入体，争取早日辟谷给宗内省钱，晚安。”
“师尊晚安。”我捧着鼓鼓的肚子，瞟他一眼双颊烧烫，急把自己浸入池水中，自水下看到头顶滚沸的水泡。
哎，我终究是个内心娇柔渴望爱的鲛啊，抑制不住脑子里那些浪漫的想法呢。
转天，师尊来莲池接我，见我折了朵碧莲戴在鬓边，手挽兰花临水自照，轻唤我的名字。
我吓了一跳，忙把碧莲藏在身后，嗫嚅道：“师尊对不起，我在南海没见过花，我不该……”
师尊打断我，重复：“折便折了，你比花儿重要，且为师说了，做你自己，若你辟谷学得快，可去库里挑首饰戴。”
“首、首饰？！”
阿娘说过，人间的首饰很精美，是我们那些贝壳、海螺远比不得的，我自是喜不自胜。
师尊看我反应，意味深长的一勾唇。
而我为了首饰也拼了，短短一年就辟谷了。
据传，听闻我辟谷成功，负责宗内采办食材的师兄喜极而泣，当天外门弟子食堂终于现了荤腥。
打饭师姐劝着捧碗而泣的弟子道：“莫哭了，韩卢君的首徒辟谷了，以后好日子还长远。”
众弟子这方止了泪，细品每人两块的炸鸡屁股，都是师尊给我做面时剩下的，用术法保鲜到如今。
我好生内疚哦，当即要求哭鲛珠给同们加餐，被师尊制止了。
掌门当时也在季夏峰，严肃与我说：“你是百余年来出海入世的唯一鲛人，若让人知晓鲛人真可泣泪成珠，可知你同族阿娘将有何遭遇？”
成功把我欲坠不坠的眼泪吓回去了。
之后掌门在我眉心画了咒文，我便哭不出鲛珠了，只那咒文不是永久的，失效得去找掌门补。
到了这个时候，我已见过掌门师尊数次了，还是记不清他的样貌，因为那段时间我满心满眼都是初恋师尊韩卢君。
“师尊，凌儿仰慕您，想给您生小鱼鱼！”
攒够了勇气，我给自己做了身鲛绡广袖袍，戴上了库里能找到的所有簪子，泪汪汪找到师尊告白。
结局不出所料的被拒绝了，师尊说他在等一个人，并非不喜我，而是对所有人妖仙魔都无意，我稍觉宽慰，但还是憋不住泪，哭了大半天。
师尊也没怪我满脑子风花雪月不思修行，我哭了多久，他就替我拔了多久的簪子，拔了一大铜盘，堆得高高的。
待他拆掉最后一根簪子，我便不哭了。
师尊在旁看着我摇头：“以后戴簪时手轻些，有根插进哭穴了，刚掌门自主峰遥遥听见你哭声，传秘音问我是否山头闹狼了，外峰新弟子们人心惶惶的。”
“对不起。”我擦着泪，袖口全是粉腻子。
“无妨，为师自会找其他理由解释过去。”
如此，我的初恋夭折了，但这次经历增长了我的信心。
师尊这等人物都不觉被我表白是受辱，还担心别人干什么？
开启吧，我的漫漫寻爱追夫路。
漂零有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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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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