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逃跑
男孩白嫩脸颊被厚毛巾撑起,眼睛大且圆,薄薄的双眼皮下睫毛卷翘,头发乌黑顺滑,只是有些凌乱,此时正睁着一双鹿眼,包着两包泪水,盈盈看向任一。
“……”看什么看?
他不去管身后的眼神,只一门心思等车过桥,很近了。
感受到车身的倾斜,他膝盖使力,准备跳车。
不知是不是错觉,紧张间,甚至感觉到车速都变慢了。
可是……
手像是被粘在门上,手指用不上力了。
男孩明明一声都没有出,可是他的眼神却烧的任一背上发烫。
手指焦灼地在门上动动,眼见弯道过去了,他还是没能跳下车。
可恶可恶可恶!
喉咙里发出愤恨的一声呜叫,他猛地转过身,像是气得要去杀人。
男孩这时好像才敢发出一点细碎声音来,眼泪活像珍珠一般往下滚,毛巾都打湿一块。
任一闷着一口气给他手腕松绑,眉毛紧紧皱着。
哭哭哭,你有什么好哭的?妈的遇到我算你小子走运。
哪怕知道不关这个男孩的事,任一也看出来男孩已经竭力让自己懂事听话了。
他猜想自己就算不救他,他也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吸引车头里两人的注意力。
但是从穿越过来后,担心性命的一夜夜不得安睡,馊饭脏饭毫不顾及的往嘴里塞,见天在路边和野狗抢食的经历让他难免怨气横生。
六年是怎么过来的,任一几乎难以描述,每天都很难。
他妈是天天惦记着把他宰了,想在窝棚里睡一晚还得自觉往家里带点吃的作为交换,他妈是个赌徒,在市里玩上头了窝棚一锁,一晚上都不回来,任一只能缩在门口囫囵睡一觉。
窝棚区工作的人都很冷漠,毕竟常出现抢常客的事,干脆大家不要有什么私交,安分做好自己的生意,于是没人会多管他饿没饿死,冻没冻死。
来往的人也杂,坏人居多,那个猥亵任一的就是个惯犯,原来是他妈的常客,被他妈扇了一巴掌后就气急败坏换了人。
后来每次见了任一都要捡石头砸他吓唬他,任一都记住他的车牌号了,见了他的车在附近,就会躲远远的。
......每天活下去都是一件难事。
可是和他同龄的男孩,眼前这位。
皮肤白净,眼仁明亮,父母的良好教导让他懂得感恩和知道礼貌分寸。
哪怕是哭泣也极招人怜爱。
哪像他们这些在野地里长大的。
他想到自己在荒地的一个玩伴,他和他差不多大小,都是在窝棚群出生的,但他妈把他生下来就走了,那孩子比他还惨,连个睡觉的窝棚都没有。
不过幸好他长得难看,皱巴巴一张脸,也没人惦记,那人瘦的比他可怜多了,头上都是疮,一到夏天就是嗡嗡的苍蝇跟着飞。
那孩子哭得可是真难听又难看,干张着一张嘴,只打雷不下雨,嗷嗷叫得恨不得全世界都听见,他一哭,窝棚里正挥汗如雨的嫖客都能萎了。
常有失了面子气极的提着裤子也要来追着他打。
真是,哭了总之没人哄,哭什么呢……也不是没人哄,自己就很吃那一套,见他哭了就忍不住把手里揣半天的馒头面包给他。
想来这小子也是深谙这一点,总来他面前嚎。
想到那人干巴巴的脸,任一恍惚一瞬,好像很长时间没见他了,听别的小孩说他去市里闯荡了,也好笑,只有乞讨一条路,也不知道能闯出来个什么名头。
那孩子看他愣神,还安慰他:“你别难过,他让我跟你说他不会抛下你,他赚到钱就回来找你。”
......
可惜他大概率回不去了,希望他走之后,他别再回那里吧,留在那里能有什么活路,还不如去城市里讨饭,要是留在哪,没了他给他吃的,他估计活不过今年这个冬天。
回过神,他手上忙活着,心里不无嘲讽地哼笑一声:真是同人不同命。
快速地解开麻绳后,他利落地把麻绳穿进男孩脚腕上的铁拷。
这铁拷设计特殊,只有很大力气并且正方向掰才能掰开,但是合住只需要轻轻一推。
任一脱离脚铐吃了不小的苦,脚腕现在已经是血糊糊一片,可是眼前这个看着皮娇肉嫩的小男孩只用端端正正坐着就好。
任一拉住麻绳两端,躺在地上,两脚蹬在铁椅的两条腿上借力,他的手劲不够,但是全身力气用上总是够的。
脸蛋都憋红了,脚铐终于弹开,他来不及喘气,赶紧开另一个。
全部解开后,眼见车子都要驶出这些土山了,任一不欲和男孩多说一句,一眼都没看他就半蹲在门前,找机会。
男孩像只小仓鼠,慢慢来到他的身边,任一瞥他一眼。
男孩嗫嚅着刚说一句话:“谢谢你,我叫段……”
任一凶狠地瞪他一眼,他自知错处,赶紧闭住嘴,只用大眼睛看他。
感受到车身微微倾斜,任一舔舔唇,喉咙里是因为紧张而产生的微微燥气。
手上把车门开大一些,几乎能容一个半的任一通过。
拐弯了!
任一心里一横,咬牙朝凸出的弯道一侧跳去,在空中他努力蜷缩,保护住柔软的内脏和腹部。
毕竟是高速跳车,任一的身体又严重营养不良。
哪怕做好了心理准备,跳向的也是长满野草的土地,可是一瞬间落地的冲击力还是让他眼前一黑,喉咙都泛出血腥气。
眼黑任他黑,他几乎是凭借本能在落地瞬间就打开身体,让身体呈现一种便于翻滚的姿势,以增加缓冲。
滚了几圈,终于停下,任一很好运气的一路没有撞上任何一块大点的石头。
站起来活动手脚,骨头都没有问题,终于松了一口气。
他蹲在草丛里,遥遥看向那辆皮卡。
原来是军绿色的,车牌被泥巴糊住,这伙人很谨慎。
车厢后门张开一条大缝,隐约能看到男孩湿润的眼睛。
门开的够大,自己的示范也不知道他看清没。
祝他一路顺利吧。
嗅着清新的草木味道,任一快速翻身把被自己压倒的长草都扶起来,掩去痕迹。
奔跑在夜色里,明明闻了几乎六年的这种味道,可是他心里还是要飞起来一样高兴。
星子点点,月光明亮,任一努力的奔跑在一望无际的荒草地上,乱糟糟的头发被夜风温柔地梳理,野草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他在努力跑出拷着枷锁的过去,跑向他的自由。
一颗野草的长叶子打着卷被他奔跑间带掉,眷恋地在他手腕上落家。
如同命定般的缘分,月光映在那绿草上,像是一根银线,遥远的那头不知在哪只手上牵连。
*
王力在看到后车厢的男孩跳车时,还没有做完全的决定,他只是遵从本心地在弯道时将车速稍稍放缓,心里还充满罪恶的想着:或许留一个回总部,他的惩罚会没有那么重。
而且他长久留在总部,不是可以这样悄悄帮着更多小孩逃跑吗?
是这样的吧……他若无其事装作毫不知情地回去,哪怕有一时的惩罚,可是总能留住命。
他摇摇头,额角有汗滑落,背叛组织的结果最轻是拔舌,他无法确定自己这样是失职还是背叛,他是新人,没有人会保他。
更何况……
他扭头看了眼副驾驶座上睡得眼歪嘴斜的小个子。
这个人绝对会为了摆脱自己的失职嫌疑,用尽力气地把屎盆子往自己头上扣。
回去也是受折磨,不如在路上就除了他,他直接回老家去。
可是……王力又想到贫苦的家庭,父亲佝偻的背脊和母亲害了病的双眼。
在组织干确实很挣钱,半年结一次工钱,明天就是给他结钱的时候,足足十万。
十万。
他浸着汗水的睫毛抬起,看了眼朝内放的一个行车记录仪,这是组织上为了监督他们行为专门摆放的。
小个子有背景,只要任务完成,没人在乎他期间行为怎样。
想来他也没在镜头里露出什么马脚,只是一个小孩而已,不会有什么。
他几乎面带痛苦地想到:另一个小孩看起来明显成色更上佳,跑走一个还剩一个,他不会有事的……
不,怎么能这样,他本该是清清白白不怕鬼敲门的良家人。
愧疚和侥幸在他心里疯狂拉扯。
一瞬想就此杀了小个子,放走另一个孩子,想必他这么年幼,就算再抓住他审问也问不出什么。
又一瞬间想到足足十万块,明天就可以拿到手,能给娘看病,给家里添台拖拉机,给妹妹的嫁妆多随几件家具……
王力头痛欲裂。
不经意往后视镜看一眼。
“吱!”
猛地刹车。
怎么另一个也松开了??谁给他松开的?
几乎不用细想,是那个跳车跑掉的孩子。
他解开安全带,扭身欲下车,手就放在门把上,身体却维持着下车的姿势僵住。
他考虑好了吗?
月光洒在前挡风玻璃上,白莹莹一片,汗珠跌碎在衣领上,眼睛被汗水蛰得通红。
腮上虎爪被狠狠咬出,他猛地推开门,胶底的鞋在碎石子上踩出夸夸的声音。
步如疾风!
捡了根粗树枝,直接了当去了后车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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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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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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