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医院
白色的天花板。
视线还模糊,任一使劲眨眨眼。
白色的天花板变成了带着黄色污渍的白色天花板。
他还不清楚状况,又闭上眼,鼻子却违背主人意愿的已经开始工作,消毒水味和来自脸下发黄的枕头的脑油味让他的眼睛闭上的不安生。
这味道很不熟悉......
他家的窝棚哪有天花板,就是个斜斜的塑料棚顶!
任一一骨碌翻起来,看着手上扎着的输液管,艰难地回忆自己从窝棚区出来后的经历。
小个子男人、人贩子、皮卡车、脚铐、立场不明的司机、一双沁着泪的大眼睛、还有一望无际的麦地、带血的唾沫、和......
旋转扭曲的天空绿草。
他昏过去了。
然后呢?正回忆,背后好几双眼睛的注视让他如芒在背。
他警惕地只转动眼珠观察情况。
一个慈爱的声音从他一旁传来;“乖仔别动,你的水还没吊完嘞。”
他木着脸微微侧头看去,是个老人,在他隔壁的床上,银丝被规矩地梳成一团小小的发髻,蓝色碎花的布衫干净整洁——被子女照顾得很好。
任一得出结论就扭回头,他不欲多说话。
这里是医院,上辈子的记忆这样告诉他,但是具体是怎么一回事,他是怎么来的,一点印象也没有。
他大脑在飞速思考各种可能,或许是已经被抓到,看守他的人就在附近,为了避人耳目只会在他要逃跑时出现。
也有可能自己昏迷的时间远超出自己的想象,他已经被交易过了。
还有一个可能,他已经死了?这是又穿了?
想到这里,任一飞速钻进被窝,脱下裤子,在自己屁股上找到熟悉的一块粉红色胎记。
心情复杂地钻出来,他也说不好是开心还是不开心,这辈子的境遇,还不如重开呢。
病房里一片安静,病友们都被这个看着瘦的可怜,动作怪异的小孩吓到了,任一旁边的老人忍不住又开口:“乖仔,怎么了?别怕哈,你爸爸去给你拿化验单了。”
爸爸?
任一心想完蛋了,已经被交易了,怎么个爸爸法,要我在床上叫就算了,平时也要吗?这么变态?
他脑袋瓜里全是各种糟糕的想法,甚至在思考六岁儿童的那啥能不能边让自身保持健康边容纳成年人的那啥。
他能在这种情况下苟活到十二岁吗?
咽口唾沫,他觉得不太可能。
活着!他要活着!
刚萎靡一下,任一又支棱起来,刚才脱裤子,他发现他钱袋子还在。
跑路!他要跑路!
一把拔下注射器,也不管滋滋冒血的手背,众人惊诧的目光里,小男孩利索地翻身下床,穿上鞋撒丫子就窜。
精神高度紧张,听着背后一众“哎呀”“叫护士!”“这小孩真是......”“拦一下拦一下。”,他扎着脑袋往外冲。
刚走到病房口,一打量门口。
门外人来人往,但是门口没有什么形色可疑的人,更没人出现拦他。
喜上心头。
任一闷头跑在走廊上,人很多,不少打量的目光扫过这个穿着最小号病号服也显得特别咣当的男孩。
他个子小,从腿缝里挤也算顺利。
一股强烈的眩晕感袭来,但是荒野逃生的时候这种熟悉的感觉常伴随他,甚至在他六年的成长过程中也时常出现,饿的或者累的,他不在意。
这时的任一经过一晚的惊吓,幼年弱小的身体也让他的神经更敏感,他满脑子都是糟糕的猜想,细若蚕丝的神经经不得一点风吹草动。
正要跨出走廊,尽头的楼梯间正对走廊开了一扇大大的窗户,明亮的阳光洒进来,在地上投射出等分的格子块,窗外还有一颗树,鸟叫声叽叽喳喳。
一只脚已经迈出走廊边上。
自由的空气。
可是就在他贴着墙根正要拐弯时,一双结实的大腿立在他面前,任一脑海里瞬间拉起警报。
继续跑啊!继续跑!任一不断告诉自己的腿,但是双腿却像灌了铅,迈不出一步,他就像被毒蛇盯上的田鸡,呆住是他唯一敢做的。
男人充满侵略感的气息包裹了他,烟草味和汗味,铁拷般的大手穿插进他的腋下:“去哪?”
手下的身体一瞬间变得软绵,刘平还没把小孩举着抱起来:“?”
就发现小孩晕过去了:“!”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这次任一醒来时,正正看进男人乌黑的眼睛里。
男人工装外套搭在床边,对比任一来说,实在是小山一般的男人有些可怜地缩在一个小板凳上,结实粗大的胳膊环胸放在支起的膝盖上,只穿着工装背心的上身裸露的臂膀上伤疤很多,任一眼尖,正看见好像是一条龙尾巴似的黑色文身从他脖颈后绕出来一点。
或许情况不是他想的那样,但他仍然很警惕,既然看到他睁眼,他也不装睡,只把自己半张脸藏进被窝,露出一双眼直直盯着他。
男人本身就不爱说话,总是沉默,这时候也不吭气,俩人就这么对视,气氛奇奇怪怪。
一旁的老人刚才见男人像提个小鸡仔一样,在护士关心的责备声中闷头进来,把小孩像埋土豆一样埋进被窝,此时不住瞥过来眼神,她其实在犹豫要不要报警,这男人看着怎么不像这小孩的爸爸,这小孩看着也不像个正常的,别是被药傻了。
善良的老奶奶在那边思考着,这边的任一实在扛不住疲惫的身体,眼睛盯着盯着就开始发虚,天旋地转,半昏迷半睡着,闭上了眼。
男人几不可察的松口气:终于哄睡着了。
这时睡得像只昏头鹅的任一还不知道,以后每晚,男人坐在床边紧紧盯住他眼睛,直逼得他闭眼的习惯,就是这时候来的。
刘平认出来这个小孩了,在野地里第一眼就认了出来,把小孩扛起来时,他看了看那圈黑手印——还是很明显。
不知道这个小孩身上发生了什么——看他嘴角有血,上车时担心是不是中过毒,掰开嘴一看,全是细碎的伤口,干涸的嘴肉上还扎着麦芒——总之过得不好。
很不好。
脚腕上的伤口也很严重,已经溃烂生脓了,皮肉翻卷,没烂的地方也是紫黑一片。
检查是否有别的伤口时,掀开脏兮兮的背心,他摸摸男孩凉飕飕的肚皮,凹下去可怕的弧度,肋骨极明显,活像是只在骨头上蒙了一层皮。
裤子里没有穿小内裤,腰上栓了跟细绳,挂了个针脚粗劣的布袋子,布袋子他捏了捏,估计是钱,没打开看。
他出来的镇上没有医院和卫生院,附近的人都是去隔壁的市医院,问过老乡后,他马不停蹄开车去了隔壁市,他的车载重太大,不能进市区,只好下车拦了辆摩的,总之是好一通折腾才把人送上了病床。
幸好这时候医院的章程还比较混乱,人口普查也没有那么严密,刘平只说孩子是自己的,报了个假名就给小孩挂了号。
又是检查又是抽血,大夫护士还有周围的病友都是责备的,直说刘平当爸的一点也不上心,看给孩子饿成什么样了。
“脚腕上的伤还另说,营养不良,脱水,还有胃炎,都不是小事情,六岁的孩子有胃病你觉得正常吗?啊!?”大夫眼镜后的眼神严厉,一只圆珠笔在桌面上戳戳戳,咯噔咯噔的声音让闷头沉默的男人出了一脑门的汗。
“说话啊!正常吗?”治病救人的大夫可不管身前小板凳上坐的人有没有文身,肌肉大不大,他只管批评不负责的家长。
刘平熊一样的身子缩在小板凳上,肌肉虬结的胳膊环胸,狼鹰一般的眼睛紧紧盯着老医生的眼睛,眼神不太好的老大夫身后的实习生慌得直给身边同伴递眼神,生怕医闹起来他们几个的小身板顾不住老医生的安危。
刘平在一双老眼和几双年轻紧张的眼睛注视下,不经意露出些局促,搓搓手,粗糙的大手摩擦发出窣窣声音。
“......不正常。”
“对的嘛,我得问出来话才能跟你继续说怎么办,作家长的,得对孩子负责啊。”
实习生齐齐松了口气,大夫的态度也稍稍缓和,继续跟他说检查结果:“最严重的其实是营养不良,重度!也就是说小孩起码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有正常地摄入过营养,身体目前问题还没出现,要是不养好,进了成长期,才难调养,到时候不止是身体,这里,也会出问题。”大夫的圆珠笔在自己太阳穴旁点点。
问题实在不少,大夫足足说了二十几分钟,问诊室外等不及的家长推门进来察看,听了后甚至和大夫一起责备起刘平。
“咔嚓。”房门被推开,走出来的男人的面容沉沉,胡茬一直蔓延进鬓边,风尘仆仆的军旅鞋在瓷砖地上踏出闷闷的声音,高大的身躯在门框边显得正常尺寸的门格外矮小。
由于时间过长,门外排队等候的家长早就怨声载道,可是男人踏步出来,细碎的埋怨声全不见了,都闷头不语,避开男人的眼神。
男人走过的地方自觉分开一条路,等候室所有人噤若寒蝉。
刘平想着大夫的话,没留意周边情况,一抬眼正有一个男人跳出来,男人尖嘴猴腮,小眼睛抖着害怕躲闪的光,还非要逞能一般指责刘平:“你,说你呢,大块头,你怎么这么慢?我们等多长时间了。”
觉得好看的话,帮忙点点收藏吧,也可以把建议发在评论区,谢谢支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捉虫)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