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一心疼刘平，从他越发粗粝的手心，到胳膊上蜈蚣一样的粉色肉疤。
他不善于将柔软的想法说出口，但是他两只黑凌凌的猫眼褪去野性后，内里的情绪外人一眼就看出来。
屋里有暖气，热的慌，刘平上身只套着件工字背心。
小孩歪着头像是打量什么难以理解的东西，可睫毛震颤出的弧度带着湿润，隐隐的郁闷和酸涩。刘平垂眼看着趴在自己身边的任一。
还有三天就过年了，矿上终于松口放假，刘平得以回到家里，本来早早跟任一说好过年前五天就能回来，可矿上一再拖，硬是拖了两天才放他们走。
难得窝在沙发上和小孩凑在一起看电视。
任一抬起眼睛，看他一眼，又低下头打量那道疤。
凑的很近，脸颊的温热几乎染上他的胳膊。
刘平问他：“看什么呢。”
任一又抬头看他一眼，瞥过眼睛，不回答。
没多会儿，两只猫眼睛睃回他的胳膊，继续打量。
刘平早从娄沉那里知道，任一是心疼他，绝不是嫌丑。一语点醒梦中人，刘平想，自己当时果然不是错觉，他家小孩就是心疼他，心疼的都要掉眼泪了。
任一确实心疼。
可他嘴巴活像蚌壳，一句软话也说不出口，只是晚上睡觉时手指头还攥在刘平胳膊上，食指轻挠那疤。
这情况已经很多天了。
从那次洗澡被任一看见，只要刘平打着赤膊，任一就会像块泡泡糖一样黏在刘平的胳膊上，能盯很久。
可问他看什么，想什么呢，怎么了？又都不回答。
刘平叹了口气，觉得自己要是不逼着小孩把想法说出来，他自己能把自己憋得过不了一个好年。
刘平坐起身，和任一并肩坐在沙发上，他低头看任一，“你想说什么？”
任一仰头，“？”
“对我这里。”
刘平努了努胳膊上的肌肉，随着他胳膊上蜜色的肌肉鼓起，那道疤舒展开。
刘平此时的样子很像健美先生，看到他胳膊上的肌肉，任一不得不想到昨晚吃的牛蛙煲。
任一的表情迅速从隐隐心疼转向嫌弃，“走开。”
他挪动屁股坐到了沙发的另一边。
再也没看刘平的胳膊的一眼。
刘平：“......”，弄巧成拙。
那就先不问，等个机会吧。
家里有两间卧室，刘平任一和娄沉睡一个屋，屋里大床旁支了张小床，娄沉睡。另一个房间则是娄轻轻睡。
刘平和任一醒得早，两人出去吃了早餐回来，姐弟两人还没起，于是坐在客厅看电视。等都起床了，要一起去买年货。
十点左右，娄轻轻套着棉睡衣，一脑袋乱发从房间出来。
“哟平哥。”她冲刘平敬了个礼，眼也没睁开，冲任一笑：“小一一今天怎么不睡懒觉？”
任一起身接了杯温水递给她，“昨晚睡太早了。”
他皱眉瞪娄轻：“不要这样叫我。”
娄轻轻回身去卧室里叫娄沉起床，听见这句，回身嬉皮笑脸冲任一也敬了个礼：“好的小一一。”
任一：“......”
这群大人都是怎么回事？
楼轻轻脚步轻盈，推开卧室门后再轻轻掩上，是个生怕吵醒弟弟的好姐姐样子。
随后娄沉沉杀猪一样的嚎叫声掀翻了屋顶。
“姐！”娄沉愤怒又无力的反抗，腰上软肉被拧过三百六十度的他像一只离水摆尾的鱼。
娄轻从他的被窝里收回五指，冷看他一眼：“快起，所有人就等你了。”
娄沉看着他姐乱七八糟的头发，还有系错纽扣的睡衣上身：“？？？”
所有人收拾整齐已经接近十一点。
刘平乐衷于打扮任一，现在的他挑童装格外在行，同时也非常具有搭配心得。
粉色的小冷帽和红色的羽绒服外套把任一衬的像是年画娃娃，他本来脸就小，冷帽一压耳朵，两只耳朵招风起来显得他眼睛更圆，脸更小，灵气的很。
米色的围脖埋了他一半的下巴，只露出红润润的一张小嘴。
刘平拿了衣架上的耳暖要给他套上。
任一不乐意，戴耳暖他不舒服，把他的小熊手套从刘平的手里夺过来，一溜烟就先一步跑下楼玩了。
娄沉正穿鞋，看见了，“小心耳朵给你冻烂掉。”
任一忙里抽空回头冲他吐舌头：“诅咒小孩子的人才会烂耳朵。”
娄沉语塞，娄轻轻在一旁大笑。
刘平啧了一声，任一耳朵微招风，很容易冻伤，刚入冬的时候就成天喊着耳朵痒，他一看，两只耳朵红肿，看样子是往年生的冻疮复发了。冻疮只要有一次，接下来每年都会复发。
于是三天两头地打电话催他记得抹药膏，三人中只要有一人在市里，也会给他涂。眼见快好了，就不乐意再戴耳暖。
非得再冻他耳朵一次才知道爱惜。
刘平心里这么想着，出门时还是把任一的耳暖别在自己胳膊上。
北边的冬天漫长又寒冷，深冬时达到零下十几度是没问题的。
昨晚又开始下大雪，一直到今天早上都没停，现在雪倒是小了点。
任一眯着眼寻找自己早上跟刘平出门吃早餐时捏的小雪人，他放到楼道口了，有屋檐挡着雪，不至于被埋住。
他看到自己的小雪人，刚蹲下捡，一个雪球就擦着他的帽子顶飞过去。
任一立马把自己的宝贝雪人团成雪球，咻地砸回去。
“李狗蛋你找死！”
任一的准头出了名的好，自从下雪，院里小孩们组织的大小雪仗，没人能打过任一。
李狗蛋被闷了一脸雪，仍是哈哈大笑，“任一你终于下来了。”
穿着蓝色羽绒服的小孩呼哧带喘跑到任一跟前，献宝一样从兜里掏出来一张十块钱，“我妈给我发零花钱了，我带你吃热奶宝走。”
这院子里就没有不喜欢任一的小孩，任一嘴巴毒，手也欠，可完全不妨碍小孩们天生的对美好的追求——任一实在太漂亮了。
还越来越漂亮。明明刚到小区的时候，还没这么打眼。
他们的爸妈偶尔见了任一，都得惊叹句：这标志模样，谁家小孩？
李狗蛋年纪最大，四年级，身后呼呼啦啦跟了一群小豆丁，年龄有大有小，其中一个鼻涕流老长，一仰头吸进去，撺掇他：“走吧一一，好几天没见你了，跟我们玩去。”
任一是其中最小的，还没上小学。
小区里孩子分派系玩，低年级凑一起，高年级凑一起，游戏也不一样，非常符合年龄段特点。但是幼儿园的则是哪一派都不带着玩，狗都不理——跟小屁孩玩没意思。
但是任一来了后，任一除外。
谁都喜欢跟任一玩，谁都喜欢跟任一凑一起。
任一跟小区里孩子玩的很熟，之前每天准时准点下楼跟一群孩子疯野，陈雪要做作业，还得练葫芦丝跟舞蹈，不常跟他们一起玩。
但是这两天，任一根本不下楼。小孩们在楼下扯着嗓子喊他，他都不下来，顶多拉开窗户，大眼睛往远处扫一眼，像是找什么东西，然后才落在小孩们身上：“我有事，不下去了。”
有事。
多么成人化的一个词语，既不是我妈不让我下去，也不是我作业没写完下不去，更不是饭还没吃完。
而是，有事。
郑重中带着严肃。
小孩子看见任一表情肃穆的脸，一个挨一个噤了声。
任一都这样了，肯定是大事。
算了，不打扰他办事。
今天李狗蛋眼尖，一眼就看到红红粉粉的一个小人出现在楼下，是任一。
“这两天你办什么事呢，都不见你。”李狗蛋好奇地问他。
任一高深莫测地摇了摇头，回头看了眼自己背后的楼洞，没见人下来，这才对李狗蛋说：“我弟弟这两天要回家了，他回家得立刻能看到我，不然就该闹了。”
就这小事吗？李狗蛋心里腹诽道。
眨了眨眼说：“你跟你弟弟感情真好。”
任一耸肩，“没办法，太粘人。”
“那他现在回来了吗？”
任一听见下楼的脚步声，冲他们摆摆手：“回来了已经。我今天要出门一趟，过完年再玩吧。”
李狗蛋叹了口气，他身后的小豆丁们都学着他也叹了口气。
没有任一，他们玩起来也没劲了。
任一扭身跑到刘平身边，刘平牵着他，隔着小熊手套捏了捏他的手，脸色如常：“说什么呢？”
任一看了娄沉一眼，娄沉促狭地冲他挤眉弄眼，娄轻轻则是在胸口划了个十字，虔诚祈祷。
任一知道刘平这是听见他前头说的了。
这人耳朵是狗耳朵？怎么这么尖？
李狗蛋缩着脖子打量刘平，太高了，头顶几乎擦着楼洞下沿，高耸的眉骨下眼睛深深的，浑身都写着不好惹三个字。
好吓人。
李狗蛋悄悄往后退了一步。
刘平瞥了任一心虚的样子，回头再跟他算账。
随后从兜里掏出一把糖，弯腰递给小孩子们，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新年快乐。”
李狗蛋看了他一眼，试探着拿了颗糖，刘平示意其他的小孩也拿，气氛终于热络起来。
开始有小孩七嘴八舌问刘平是谁，跟任一什么关系，怎么没见过他等等。
“我是任一的哥哥。”
“我在外地工作，不常回家。”
小孩子对人的态度感知很敏感，有没有恶意他们其实很清楚，于是过了起初的害怕，一下子就喜欢上任一的哥哥。
刘平问什么，他们就答什么。
“我们跟任一关系可好啦！”
“玩打雪仗、堆雪人、冰刀子还有捉迷藏！”
“任一最喜欢捉迷藏，他藏着藏着就回家睡大觉了！”有小孩哄笑起来。
任一环胸在一边冷眼看着，眼见有的小孩都要跳进刘平的臂弯，终于重重咳了两声，大家都看向他。
“我和我哥要去办事了，你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
他拽着刘平的手，把刘平手心里剩的糖掏出来，递给李狗蛋：“给他们分了，我们有事呢。”
李狗蛋拿着糖，看向任一，又是有事，看起来又是很严肃的大事。
“行，那年后再一起玩吧。”
终于挥别了小孩子们。
往车上去的路上，娄轻打趣任一：“孩子王？这么受欢迎？”
娄沉在一边补刀：“学历为幼儿园肄业的孩子王，统领一干小学生获得小区花园制霸权。”
任一内里虽然是大人灵魂，但是对自己和小孩子玩并没有不好意思，反而适应十分良好。
闻言只是骄傲地挺胸抬头，像只战胜的小公鸡。
“再仰再仰，后脚跟就打后脑勺了。”娄沉沉喋喋不休地嘲笑他。
任一烦得不行，嗷呜一声扑过去撕打他。
路边有积雪，刘平把他直接提溜起来架在胳膊上，“到车上再闹，小心路滑。”
刘平都发话了，娄沉终于不再嘲笑任一。
任一却屁股上长钉子一样，扭来扭去不想坐在刘平胳膊上。
刘平怕他摔，紧紧攥着他，几步过去拉开车门，任一立马滑进后车座，这才坐稳了。
任一和娄沉又闹起来，娄轻嫌弃弟弟，干脆坐进副驾驶，眼不见心不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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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孩子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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