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排的安全带“咔嗒”一声扣上,车子启动时的轻微震动把她从恍惚里唤回。
林荞偏过头望向窗外,玻璃窗映出她恹恹的眉眼。她心底的那点期待,像被风吹熄的火苗。
明明只是一段路,甚至不是单独共处,靳杨也像有意维持着什么,连朋友间的距离都不愿越过。他的理智像一堵墙,把他们划在不同世界。车厢空荡,后排却像被生生割裂出一个无人区,安静得连呼吸都清晰可闻。
林荞只是沉默了几秒,眼睫轻颤,那点情绪在心底一掠而过,很快被她自己按下去。
下一瞬,又换回了那副明亮的模样。
她的笑容干净而热烈。
月光在此刻穿透了云,散落在车玻璃上。
林荞鼓起勇气探身向前,顺手环住前排座椅的靠背,将脑袋轻轻歪过去,几乎贴近靳杨的肩膀。
“哥哥,我们还要多久呀?”
车内空气因这句话而变得稀薄,女孩的声音带着毫无防备的亲昵。只要靳杨微微侧头,就能看见她高挺的鼻梁上,因为紧张而渗出的细细密密的汗珠。
“别闹,坐回去。”
前面人没躲。
却也没转头看她。
那略带严肃的声音落下来时,林荞不自觉地耸了耸肩。如同一只因为好奇探出窗的小猫,被突如其来的风惊了一下后,下意识缩回脑袋。
她也说不清这份发自心底的收敛究竟从何而来。是怕他生气,怕他告状,还是怕他从此生出厌意?
她撇撇嘴,顺势靠回座椅,身体贴紧了靠背,双手自然收拢放在膝上,仿佛在用这一份规矩抹去刚才的任性。
四年前靳杨的头衔还只是“爸爸朋友的儿子”。
一个在陌生饭局上的,陌生的“哥哥”。
或许是认识的途径太过于正式,让林荞不得不,不敢造次。当初的少女心事被她后来好好地藏在了规矩之下,无人知晓也无人在意。
如今,当蒙了尘的真心有了再次跳动的勇气,她才发现,有些事情并非一朝一夕便能改变。
但她从不是个知难而退的人。
-
车轮平稳碾过石板路,城市的喧嚣一点一点退后。
林荞望向车窗外,夜色里隐约露出檐角的轮廓。
每逢农历初一十五,南城所有的寺庙都会彻夜敞开山门,对大众开放。
几个月前,在林荞软磨硬泡之下,靳杨终于答应在她回来时,陪她去南城的景点逛一逛,美其名曰“尽地主之谊”。
林荞一早在网上做好攻略,白天有可能被“工作”打扰,晚上有可能因“应酬”取消,所以她回来的时间赶得刚刚好。
她将这儿——南山寺,列成了今夜与靳杨的第一站。
下车时已是夜半,靳杨在前面走着,林荞放慢脚步跟在后面,落后他半个身子。二人来到南山寺正门前,不约而同停下脚步。面前的古刹灯火通明,阶前香火袅袅未歇。
林荞往里看去,迈入大殿的香客络绎不绝,无一不双手合十虔诚祈愿。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鬼使神差间伸出手,扯住了前面人的衣角。
前面人微微一顿,转过身来。
林荞仰着脸望他,眼神里全是乖巧与讨好。
可若要是在灯火的映照下细看,还透出几分若有似无的调皮。她那点小小的挑衅藏得极深,却偏偏让人移不开目光。靳杨心口像被什么轻点了一下,这小姑娘。
他张了张口,却没再说什么。他在她的目光里停留了半秒,便任由她拉着,转过最后一道回廊。
他们绕过几个正在拍照的游客,终于在钟声响起前站到了正殿门口的台阶下。
林荞回过头,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眼里却亮晶晶的。小姑娘心思细腻,有什么想法都写在了脸上。
靳杨斟酌片刻,还是先开口问道:“你想进去拜一拜?我在这等你。”
礼貌得无可挑剔,可无可挑剔之下也挑出了层看不见的距离。林荞听得出,自然也不打算装听不懂。她只好干脆地收了笑,冲靳杨露出个明晃晃的失望表情,连半句客套都没留,就径直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夜色沉得很。
林荞穿着浅色的衣裳,象牙色丝绸吊带配长裤,外头还罩了件月白薄衫。在香火缭绕的庙宇前,这样一抹清亮的颜色很难叫人忽视。
靳杨看着她在蒲团上跪下,双手合十,唇瓣微动,许着她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实现的愿望。林荞念念有词过后,还庄重地向菩萨叩了九个头。
而靳杨倚在门外的柱子上,听不清林荞口中喃喃的愿望,只看得到她一副虔诚的模样。此刻月光落在她肩头,像镀了一层薄薄的圣光。
她的愿望会实现吗?
靳杨忽然,有些好奇。
“我拜完了,你可以进去了?”话里是十成十的赌气,像个软绵绵又带着火星的小炮仗,仿佛在责怪他不愿与她一同迈进那门槛。这语气任谁听了,都能察觉林大小姐的不悦。
靳杨无奈地摇头向她解释:“我早过了信这些的年纪了。”
菩萨面前大放厥词,这男人,还挺固执。
“靳——杨——”林荞拖着长腔,念着男人名字。
她心里却暗暗跟菩萨道起了歉:不知者无罪,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可千万别怪罪这个人。只是心直口快惯了,一口气把心里话都冒了出来:“这儿的菩萨人很好,才不会和狗男人计较。”
“狗男人”三个字落下的瞬间,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
庙里的烛火轻轻跳动,风铃的声响似乎被压了下去。
林荞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可惜为时已晚,她只好佯装镇定地瞪了靳杨一眼,心里把他反复骂了千百遍。
“又不喊哥哥了?”男人语气不紧不慢,就这样轻巧地撕开了她薄得像纸片般的伪装。
靳杨抬眼看她,眼神里带着几分揶揄的笑意,像是在欣赏她此刻张牙舞爪的样子,也像在确认——眼前这个女孩,终于跟手机那头每日缠着他聊天的小姑娘,重合成了同一个人。
只是,他缺了点慈悲心肠。
如果菩萨真能听得到蒲团前的祷告,回应芸芸众生的祈愿,又怎么会容许所有人轻易跨过这道门槛?
话到嘴边,他还是心软改了口,许是也不忍戳破少年人的最后幻想:“那等你刚才许的愿望实现,我就进去拜一拜。”
夜风从回廊的缝隙间穿过,灯火在风里微微摇晃。大殿前仍旧烟雾缭绕,佛像的眉眼似乎多了几分庄严与肃穆。他们走出山门,香火与叩拜声渐渐留在身后,而**的喧嚣似乎也被束在那一盏盏檐角灯下。
林荞手里捏着南山寺门票一角,当作小扇子,一下一下轻轻挥着,试图赶散周遭的暑气。
靳杨忽然停住脚步,“你等我一下。”
“嗯?”
“我去前面买点东西。”
话不多,他已经朝街角走去。
林荞站在原地,脚下是沾了青苔的石板路。路旁的香铺和古玩店都关了门,唯独远处的一家还亮着灯。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靳杨渐渐远去的背影,微微出神。
靳杨忽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回头看了一眼。
那一眼,不偏不倚地落在林荞眼里。
二人目光交汇的瞬间,像是有人在放映机后轻轻一拉,幕布“哗”地换了个场景,记忆随着细线被牵了出来。
四年前暑假,两人跟着家里人出去玩。
高耸入云的山,一望无尽的台阶,大家有说有笑地爬着。林荞嫌天热,走也不是爬也不是,只好步子一跺一跺地拖得极慢。所以浩浩荡荡的队伍后面,出现了个垂头丧气的小尾巴。前面的长辈走到半路一回头,发现少了个重要人物,便吩咐靳杨给小孩带回来。
与长辈们不一样,靳杨见识过林荞“倔”的一面。所以折回去找她的路上,顺手在街边买了冰棍和风扇,一顶遮阳帽和一把遮阳伞。他估摸着,这些应该能给她暂时哄回去,乖乖跟着长辈们爬山。
果然,刚还喋喋不休,撇嘴抱怨这么晒的天气还让她出门的娇贵小女孩,在见到他手中东西的一瞬间噤声。像学过变脸似的,林荞举着冰棍,冲着他扬起个明媚的笑容,惜字如金地说了那天与他单独说的第一句话——
“谢谢哥哥!”
林荞满意地冲眼前的男人眨了眨眼,手里捏着一支印着“南城”二字的文创雪糕。
粉色,草莓味。
正是靳杨刚刚敲到她脑门上的。
“跟我,还装什么?”
“你知道的哥哥,我比较擅长得寸进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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