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课铃响了,张老师拉着穆星河的手走进了三年级的教室。方才还沸反盈天的教室在她们出现的那一刻,骤然安静下来,二十几双眼睛“刷”一下子集中到穆星河身上,紧接着,窃窃的私语声七嘴八舌地响起来:
“这是谁?新来的吗……”
“她太小了,怎么可能是咱们班的……”
“她长得可真白,是城里人吧……”
“她的袍子是缎面的……”
有蒙语,也有汉语,有的能听懂,有的听不甚明白,嗡嗡嘤嘤的,串在一起,声浪几乎要把教室的屋顶掀翻。
张老师不得不拿起教鞭在讲台上敲了两下,大声道:“安静!安静!”
声浪瞬间低了下来,嘶嘶了几声,终于没了动静。
张老师清了清嗓子,说道:“同学们,今天我们来了一位新同学,她叫敖登格日乐,是红旗公社小学转来的。她年纪虽然比你们小,但也是上三年级。你们作为老同学,要多多帮助新同学,明白了吗?”
“明白啦!”同学们异口同声地回答,张老师满意地点点头,环顾了教室一周,指着一个座位对穆星河说:“敖登格日乐同学,你去那边坐。”
穆星河的个子在同龄人中并不算矮,哪怕是在整个内蒙古大草原,但在班里却是个小矮个儿。张老师让她去的位置,是从前面数第二排,同桌也是个小个子女生,穿着棕色的蒙古袍,面颊皴红,却很是很精神。看见她走过来,非常兴奋,热情地帮她清理了桌面,搬开了凳子。
穆星河朝她点点头,笑一笑坐下来。她书还没拿出来,便感觉到后背被人戳了一下。她本不想理会,但那人一直锲而不舍地戳她,她眉头不由皱起,回头看了他一眼。
那是个脸盘圆圆的小胖子,见她回头,嘿嘿一笑,说:“喂!我叫巴雅尔,你知不知道,我也是你哥哥,你阿布是我叔叔。”
穆星河有些讶异,正要回应,她的同桌却先出手了,她拿书“啪”一下拍掉他的手,怒道:“巴雅尔,你干嘛?老师让我们爱护新同学,你干什么戳她!”
巴雅尔撇了撇嘴:“关你什么事!事儿精!”
同桌待要反击,张老师已经注意到了这边动静,敲了敲教鞭,大声喝道:“巴雅尔、塔娜,你们两个给我好好听课!”
穆星河这才转回头,拿出了书本。
下了课,张老师嘱咐了几句便走了。一群同学叽叽喳喳围了上来,汉语蒙语混杂,对着穆星河问这问那:“你为什么转学啊?”她还没回应,又挤过来一个脑袋,问道:“你这么小,竟然跟我们一起上课?”还有个女孩说,“你的脸看着真光滑,能让我摸一摸吗?”到最后,有人不满意了,“你怎么一直都不说话?”
巴雅尔奋力地拨开众人的拥堵,嚷嚷道:“我是她哥哥,有事你们问我啊,她刚来,你们别吓着她。”
就听有人嗤笑了一声,“我怎么没听说你还有一个妹妹,你看看自己那大脸盘子,能有这样的妹妹吗?”
巴雅尔瞬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他怒气冲冲地冲着那人道:“阿尔斯楞,你又来找我茬!我是没有这样的亲妹妹,但是,”他得意地道,“她是我的叔叔伊徳日布赫的女儿,当然也是我的妹妹啦。”
阿尔斯楞有些讶异,倒没有再说什么。他是一个典型的蒙古族男孩,高大、壮实,虽然只有十一岁,看着却是少年的模样了,在班里说一不二,孩子们一般都不敢招惹他。但巴雅尔是个例外,他因为个子矮,总被人嘲笑,尤其是阿尔斯楞,两人但凡有冲突,专戳他的短处,导致巴雅尔见了他就跟仇人一样。
众人见两人没吵起来,倒觉得没意思,这时上课铃响了,众人一哄而散。塔娜趁乱偷偷戳了一下穆星河的脸颊,却没逃过穆星河的眼睛,转头不悦地看了她一眼。她赶紧放下手,悻悻笑了两声,不自在地解释道,“我就是想知道,有多光滑……”
一天就这样闹哄哄过去了,班里的同学大约知道她应该是不会说话的,一半还在怀疑,一半已经斩钉截铁地认定了,要是会说话,怎么一天了,也没见她开口,老师也不叫她回答问题。孩子们并非完全都没有恶意,但毕竟是第一天,就算是坏孩子,没有摸清她的底细,也不会急着动作。
阿木尔已经等在了小学部门口,两边放学时间差不多,他走快一点,便能赶在妹妹出来之前到达小学部。没多久,穆星河便牵着察哈力干出来了。察哈力干本来是他的马,性情温驯稳重,便给了穆星河。他现在骑的这匹叫旭日干,在汉语里是风暴的意思,是一匹矫捷健壮的蒙古马,很有做杆子马的潜质,脾气却略有些暴烈。伊德日布赫要留着它配种,便没有着急骟了它。
穆星河见了阿木尔很高兴,一阵儿小跑过来,阿木尔赶紧过去扶住她,又帮她上了马。随后,巴雅尔也牵着马走了出来,看见他,叫了一声“阿木尔哥哥”。
阿木尔摸摸他的头,他不高兴地甩开。阿木尔没却有生气,从怀里拿出一只弹弓,递给了他。他眼睛一亮,一把接过。趁他不注意,阿木尔又摸了一把他的头,在他反应过来之前,笑着跳上了马,一拉缰绳,带着穆星河走了。
巴雅尔懊恼地甩了甩马鞭,阿尔斯楞停在了他身旁,问道:“他是谁?怎么带着你妹妹走了?”
巴雅尔一边把玩着新得的弹弓,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他是我的堂哥,敖登格日乐的哥哥。”
阿尔斯楞怔了怔,又揶揄道:“怪不得,亲哥哥呀……”
一向大马哈的巴雅尔,却敏感地听出了他话中的未尽之语。阿木尔并不是典型的蒙古族长相,他五官略显清秀,身材又颀长,看起来甚至有几分清瘦,但一身蓬勃气息。无论从蒙古族还是汉人的眼光来看,都算得上是个俊秀少年,和水灵灵的穆星河站在一起,气质上确有几分相似。
但巴雅尔就不同了,他矮墩墩的,脸又圆润,尽管额吉说他以后会长高,但他还是不甘心,恨不得一夜就窜得跟阿尔斯楞一样高,看他还敢不敢嘲笑自己。
他瞪了阿尔斯楞一眼,上马走了。
一到家,孟和便将穆星河搂了过来,嘘寒问暖,又问她第一天上学的经历,见她表示一切都好,才放下心来,又笑着叹道:“我嘱咐巴雅尔要多照看你一点,别让人欺负了。他虽然个子矮,身体却很强壮,和人搏克都能摔倒比他高很多的男孩子,就是太贪玩,太小孩子气,也不知道靠不靠得住。”
见女儿眼睛里泛着好奇,她又解释道:“我都忘了跟你介绍,他是你阿布哥哥家的孩子,也是你的哥哥,你们一个班,以后也能相互照料。”
白天,趁着张老师问星河话的时候,她悄悄去教室找了巴雅尔,嘱托他以后照看一下妹妹。她的嫂嫂通拉嘎对巴雅尔看得很紧,当年巴雅尔一过继她们就搬走了,直到后来她生下了自己的孩子宝音图,才搬回来。
孟和那时候不是不想把巴雅尔要回来,可是毕竟已经过继了,通拉嘎也没有想到结婚十几年了,她还能有自己的孩子,所以一开始就对巴雅尔倾注了全部心血。宝音图出生的时候,她已经养了巴雅尔近四年,不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却已经长到了她身上。
她是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直到现在,她对巴雅尔都是百依百顺,就连宝音图都要退一射之地,以至于把巴雅尔养成了个骄纵莽撞的性子。因为有了宝音图,她怕孟和起意要回巴雅尔,所以,即便搬了回来,跟她们家也很少走动。也格外忌讳孟接近巴雅尔,所以孟和每次见巴雅尔都十分小心,唯恐让嫂嫂多心。
孟和又跟着去了一次,见一路上无事,也逐渐放下心来,毕竟也不能一直麻烦那日苏家帮忙照看羊群。况且,天气越来越暖和,白天也越来越长,草原上一年中最好的光景即将到来,这也是蒙古族人一年中最放松的时候。路上没什么可忧虑的,她只是担心星河在学校里的生活。向阳公社是蒙古族人占多数,蒙语是主要的交流语言,所以学校教学也偏重蒙语,不知道她能不能跟得上进度。所幸每天放学后,阿木尔都会给她补习蒙语,她学得也算顺利。
孟和的担忧不无道理,学习是一方面,在最初的新鲜劲过去之后,孩子们小团体间的狰狞也逐渐显露了出来。经过几天的相处,那一半持怀疑态度的同学,也基本确信,新来的同学是个哑巴。
没有存稿啦,下一步写多少就发多少了,工作日基本能保持日更,我周末反而没有时间,但会尽量保持一日一更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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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巴雅尔,塔娜,阿尔斯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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