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算是她第二次入宫，多了次机会四处仔细瞧瞧。
一路上嬷嬷指引，五步一景，十步一房，仿佛置身于琼楼玉宇、仙苑琅阁。
和上次路线不同，这次虞芮明显能感觉到她们进入了后宫内。
建筑式样变得越来越巧工细腻，多是些花鸟景观，而且周围的空气中明显有些稍重的脂粉味儿和熏香。
虞芮的脚步因此慢了下来，嬷嬷发现后也并未制止，反而在行进的路上极热心周到地向她解释：
“此处多半是陛下宫里头的妃子所居住，要自由些。都是由主子们自个儿，按着自己的喜好收拾的宫殿。”
她们经过一处树下的宫门时，“这是良妃，喜桂花。”
冬季，那棵桂花树孤零零地伸出枝桠，上面也是光秃秃的。
虞芮闻言点了点头，继续往前。
嬷嬷的声音便又传来：“那边是几个刚入宫满三年的小主，种的些许花和草，还有一些玩耍的东西，她们年纪与郡主相近。”
虞芮看见了门前的缠花秋千，年龄相仿，装扮得确实让她眼前一新。
失了几分恢弘大气，看上去会是宫里娘娘喜欢的。
虞芮匆匆走过，嬷嬷一一向她细细交待，总的来说，如今后宫里共有四妃位，两嫔位，两贵人，三美人，外加一个皇后娘娘。
这样的人数在宫里算是正常水平。
“嬷嬷可知，宫里有哪位娘娘姓氏是宣姓？”
“那郡主殿下可算是问上人了，刚刚我们经过的漆兰殿，里面的兰妃娘娘，正是宣姓。”
“这位兰妃娘娘性子雅，喜兰花，通晓诗书礼义，整个人柔弱得不成样子……得陛下盛宠。”
虞芮从嬷嬷口中得知这位兰妃娘娘，没成想一会儿便在太后处见到了真人。
太后娘娘住在景熙宫。
景熙宫内，虞芮衣着粉嫩，在一众黛青宫装的宫女和嬷嬷中格外惹眼。
她抬眼望去，太后娘娘左右各有一位衣容精致的妃子，一位着拂紫菫，身材姣好，面如三月桃花顾盼神飞；
另一位周身色彩轻淡，仅有浅浅一层月白蓝，似乎还散发着幽幽兰花香气。
“昌乐，来，见过兰妃娘娘和菱妃娘娘。”
虞芮向她们二人行过礼，便入座太后娘娘为她赐下座位。
太后面上洋溢着满满的笑容，“昌乐这孩子入宫少，这会儿还拘谨着，哀家今儿个和兰妃菱妃一合计，干脆让你来宫里熟络熟络。”
“太后娘娘，昌乐本应早来宫里看望您，只是最近事务繁忙，我刚入手郡主府，便多费了些日子，昌乐愧对太后娘娘的教诲。”
虞芮托词道。
“这孩子懂事，话不能这么说，你忙你的，闲了来哀家这儿散散心便是极好的。”
太后欣慰，继续道：“不光是哀家，哀家旁边这两位，对你也是极为看重。”
兰妃适时开口：“太后娘娘，说起来我和小郡主也是有缘份，我记得家中有位表妹，是嫁去虞府，我们更是亲上加亲。”
这个‘亲上加亲’虞芮宁可不要。
兰妃说起话来，虽力道上单薄，但内容上一点不软弱。
兰妃说完，菱妃又接起话头：“我之前与昌乐郡主不熟识，但今日一见，气质果真是人中翘楚不一般，光是这模样，若在臣妾闺阁时，便是京城里万里挑一的好。”
两人对虞芮赞不绝口。
但是这些口头上的夸奖，虞芮自小到大听得惯了，也没有什么别的情绪。
只能装模作样谦虚得低下头，时不时，再不好意思地望向太后娘娘的方向。
“好了好了，你们把哀家的昌乐夸得都要躲起来了。”
中间空档的时候，太后笑吟吟打断了两个妃子的争相夸奖，虞芮才趁机歇了一口气。
“哀家记得，昌乐的生辰，应是近了罢？”
虞芮依言道：“太后娘娘惦念，昌乐的生辰在初九日，确实是眼前的事情了。”
“哀家还记得，你母亲生你时极寒，那年从宫里调去太医，到那虞侯府的时候你母亲不愿让他们来诊治。”
“唉，柔儿性子倔强，和皇帝正是吵翻天的时候，眼看着要不行，还好你是个打娘胎里懂事的娃娃，自己顺下来，救了你自个儿。”
太后回忆着往昔，这些事情虞芮还真不知情。
“只是你母亲，哀家可怜的女儿，到头来…不说这些了，眼下你平安康乐，是最重要的。”
太后抹了抹眼角的泪，“不光是你的生辰，还有你的及笄礼，怎么说都该好好地正式办一场。”
菱妃提议：“不如便在宫里办一场。在宫里也让陛下和太后娘娘看着，全了郡主一片孝心。”
虞芮没有立即表态，想到在宫里去办自己的生辰宴，似乎是不合规矩的。
她迟疑了会儿，疑惑望向能平视到的地方，“这…生辰事宜，我本来也没什么打算，全凭长辈做主。”
她若是没有和虞府决裂，这次及笄礼应该由虞庭深做主，可能大夫人也要掺乎上。
但是现在，她母亲早逝，父亲在她心中也死了……竟然没有人能为她举行礼仪。
但若失在宫中办，性质就不一样，她还有皇帝舅舅和太后外婆。
兰妃在旁柔柔弱弱开口：“郡主年纪尚轻，臣妾也推荐太后娘娘在宫中办，届时大家才能更好地看看郡主。”
“兰妃妹妹说的什么话，上次太后寿诞，我们不都见着。”
菱妃眸色俏动驳声道。
兰妃捂帕咳了咳，声音愈小，“上次我坐着隔得远远的，不比菱姐姐，哪能瞧得真切。”
虞芮内心撇撇嘴，明明是她的生辰，这两个无关人员倒是拌上嘴了。
太后一锤定音。
“哀家想和皇帝商量，你也回来办罢，风光大办。全了你母亲没能回来的遗憾。”
气氛被太后带动的有些伤感。
虞芮知晓，若她的母亲不是长公主越执柔，太后和皇帝不会待她这般好。
字字句句，肖像身姿。
太后和皇帝都是，在年幼的身躯上寄托思念。
“…昌乐自然愿意。”
或许是被一路上凛冽的东风凌虐之后，在景熙宫坐着的这一会儿得了一点暖意。
虞芮的鼻尖微红，湿气在呼吸之间越来越迟滞，凝结成薄薄的水雾。
虞芮安静待在暖烟袅袅的景熙宫，外面大雪正扑簌。
候在殿门两旁的宫女发尾结上晶莹水珠时，外面有人来传：“陛下来了。”
太后闻言：“说曹操，曹操就到。”
众人听了皆会心一笑，这天底下也就太后娘娘敢如此编排这九五至尊。
皇帝扑了扑袖子上不小心飘落的雪花，进入景熙宫，满脸亲和。
史书上，包括虞芮周围的人，都说天子威严之相不可揣测。
虞芮第一面却觉得皇帝朝她笑的时候，慈祥质朴。
面对虞芮时，就好像他不是皇帝，他只是在看着家中的一个惹人怜爱的小辈。
“听说昌乐来母后这儿了，儿子闻着声而来。”
太后便将刚刚的打算和盘托出，皇帝点点头表示根本没有问题。
他补充道：“昌乐有没有平时认识的密友，也可一同请入宫中，多来点人热闹热闹。舅舅能邀来的多是些朝中大人，你自己找的朋友凑个几桌，场面于你能轻松些。”
“朕已经以亲笔信邀来云中寺的主持，届时来宫中为你的及笄礼祈愿赐福，朕本来也是如此打算，刚好母后和朕的心愿重合。”
“舅舅还特意为你准备了特别的礼物，你一定喜欢。”
皇帝说了这么一大通，虞芮还没有反应过来，有点儿不知所措。
她的眼尾有些许泛红。
没有人能懂她亲耳听到‘舅舅为你准备了礼物，你一定喜欢。’这句话的感受。
她从来没有…从小到大都没有被这样对待过。
此前她在虞府的十三年，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一句话。
让她感受到家人之间那种互相爱护的感觉。
虞芮难以自抑，启唇，口型却似乎像是轻轻张了张，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傻孩子，愣着干嘛，快谢谢舅舅。”
这时候虞芮是靠周边的声音不自觉地作出动作。
往下福身的时候，一双有力的臂膀牵动大手托起她的礼数，殷殷热切地让她不必多礼回去坐着。
虞芮感觉自己心里一直没填满的荒芜一角，慢慢地，被补全了。
在穿越的这几年，久违的亲情像甘霖再次降临干涸大地。
若是她从来没有，她在现代为人的时候没有感受到过正常温馨的家人的感觉，她不会一直对现状耿耿于怀。
她从前不过是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没有母亲，她可以幻想。
爹爹不疼没关系，她也不是很需要，她只要有很多钱就可以了。
谢随人蠢钱多，她骗谢随的钱，嫁给谢随，让谢随爱她。
虞芮想，努力努力罢，只要这世间有一个人能真心实意与她共白发。
她可以不要那点微末的父母之爱。
这方世界上撰写的名人大家，不都是爹不疼娘不爱。
有句话说的好，“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
虽然虞芮和这句话搭不上边，不管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她没有宏图大志，是个庸人。
可是她这样的庸人，竟然也终于得到了眷顾。
“昌乐有好多朋友，会把她们都请来。”虞芮突然说道。
皇帝在旁笑她，多日不见，孩子变得呆呆的，变傻了许多…
“还不是皇帝说得太多了。”太后假装埋怨。
皇帝挑眉，“朕有吗？朕没有吧，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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