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宴会风波(1)

太傅府位于鄢都城北的裕昌街街尾,由于是三朝元老兼当今圣人的授业恩师,李府的宅邸要比这条街上其他达贵的府宅豪华气派得多,门口的两尊石狮子昂首挺胸,瞧着都要威风许多。

云浅跟在徐瞻身侧,亦步亦趋地进了李府的大门,不多时就有丫鬟和小厮过来要领着他二人分别往后院和书房去。

跟着丫鬟徐行数步,云浅忽然转过身,提着裙摆跑向徐瞻离去的方向。后者听见动静,脚下步子立时一滞,旋即回过身来,看向朝自己奔来的小姑娘,眉眼之间淡染几分笑意与无奈。

云浅半仰起脑袋,迎上徐瞻的目光,冲着他嘻嘻一笑,弯着月牙儿似的眼眸看着他,道,“你一会儿走的时候别忘了我呀。”一定要记得来接她,别像上次在临风郡那样。

闻言,徐瞻微微一愣,心头忽而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然而不等他分辨清楚,云浅就已经嘻嘻笑了一声,转身随着丫鬟远去。微风徐徐吹过,水绿色的后压发带随着风在空中荡开浅浅的弧度,一下一下,恍惚之间,徐瞻的眼前仿佛又现出了那年临风郡渡口前的一幕幕。

——

“又输一子?羡之今日颇有几分心不在焉呐?”

闻言,徐瞻捡拾棋子的动作微微一顿,旋即将棋盘上最后一枚黑子收入棋钵,迎上对面老者含笑的目光,道:“晚辈的来意为何,太傅应该很清楚。或者说,太傅今日设局,原本就是为了引晚辈过来,不是吗?”见老者面上笑意微滞,徐瞻边合上棋钵,边继续道,“晚辈曾听过一个传闻,据说当年曹正偆登府求亲时,您曾两次着人将其赶出门去,断言不会许亲,然而时隔半月,在曹正偆再度登门以后,却又不再为难于他,默许李炀将女儿嫁进了曹府。”

李老太傅一生持正,官运亨通,但在儿女缘上少了天眷,膝下并无一儿半女,因此对隔房的侄子李炀颇为看重。早些年的曹正偆将将取得功名在身,未得天恩深眷,只在翰林院中领了个闲散的差使,整日郁郁不得志。后来偶然间撞见了李炀之女出门,一见倾心,更在得知对方身份后穷追不舍,两次登门求亲。彼时李炀有心许亲,却因李老太傅看不上曹正偆人品作罢。那会儿,京中众人都认为曹正偆该就此死心了,可不料他消沉数日后,便开始到处走动,捐尽家财,把自己送进了户部大门,还颇得当时的户部尚书赏识。半月之后,也正是因为有户部尚书保媒,李炀才点头应了亲事。

徐瞻看着老太傅,摇摇头道,“曹正偆其人空有登天揽月之志,实际上是个满腹荒草的庸才,老太傅从来看不上此人,后来之所以改变主意,想来是因为发生了些什么事才让您不再过问曹李两家结亲一事。只是您再如何不待见曹正偆,按常情常理也不至于在其横死尸骨未寒的时候还有闲情雅致摆下这赏菊宴。”

李老太傅呵呵乐了两声,拈须而笑道,“若老夫便是不顾情理之人呢?”

“您玩笑了。”

李老太傅笑着摇摇头,似是忽然起了说话的兴致,便扬声唤了伺候的人进来撤下棋盘,改换香茶两盏,而后轻呷了半口茶,方道:“如果不是你大婚,大理寺的人早就该找上老夫了。想来这会儿曹府那边应该也有人去探查了吧。”

徐瞻也跟着喝了口茶,闻言只道,“晚辈从未怀疑过太傅。”他原也不是个说话爱绕弯子的,这会儿既然李老太傅主动提起了话茬,他索性将心中的疑窦和盘托出。“当日太傅大寿,曹正偆却流连酒楼,贪恋梨园风姿,只由李氏一人独自给您拜寿,此事委实令人费解。”

曹正偆在户部侍郎的位置上一呆就是十一年,头上的户部尚书换了三任,同级的僚友都升了好几拨,偏他不动如山。大理寺从曹正偆的书房翻出许多书信拜帖,都是他攀枝捡高的凭证。如此看来,这两年曹正偆是有再往上爬的心思的,而且还付诸了行动。李老太傅桃李芬芳,朝中门生不知凡几,但凡哄得他高兴了,平步青云并非难事,可为何曹正偆偏偏舍近求远?这些疑问堆在徐瞻的心头,他心中隐有猜测,亟需验证。

李老太傅闻言呵笑一声,不以为然,“这么多年老夫待他冷淡,从未有提携之意,他心高气傲,不肯登门,此事并不稀奇。”

“那您是给他下过帖子了?”

李老太傅没有答话,但徐瞻心中已然有底。不论李曹两家之间有着怎样的龃龉,李老太傅寿辰既然给曹家下了请帖,自然也就不会绕开曹家的一家之主。至于曹正偆为何接了帖子却避而不来,甚至还公然露面跑去云来酒楼摆席宴请,徐瞻心有所疑,确需老太傅明言解惑。而李老太傅也没有再为难面前的年轻后生,坦言道:“曹正偆当日的确来过府里。”

原来李老太傅大寿的那一日,曹正偆并不是一直都呆在云来酒楼为戏子月郎捧场,而是一早就携了厚礼来给老太傅贺寿。李老太傅起初也没有为难他,让人好生迎了曹正偆进府,好茶好点心伺候着不提,甚至还亲自陪着曹正偆下了一盘棋。“街上的童谣传了这么多年,老夫的侄孙女儿夹在中间最是为难。他那一日来,见识谈吐与往日不同,老夫只当他因着升迁屡屡遭挫终于迷途知返,孰料得棋局未半便又故态复萌,言辞颇多试探,原来殷勤来给我这老头子贺寿,不过是不知从哪儿听了风声,以为下月的官员擢升考评官是老夫罢了。”

李老太傅说着,语气里不见愤懑,只有满满的无奈与失望,甚至还夹杂着少许的恨铁不成钢。“他这些年呆在户部侍郎的位置上,虽然功绩不多,但资历终是熬了出来,若非、若非……唉,老夫又何至于派人将他逐出府去,倒教他遭了此等祸事。”

“这并不是您的错。”徐瞻嗓音淡淡,顿了顿,方迎上李老太傅疑惑的目光,徐徐道,“即便当日曹正偆留在了府上,这桩祸事只怕也躲不过去。”

“这,莫非羡之已知凶手是谁?”

徐瞻摇了摇头,正待开口解释,书房外却传来一阵忽远忽近的吵闹声。

是李府下人的声音。

李老太傅皱皱眉,侧头由半开的窗牖朝外望去,透过疏密有致的景观,隐隐约约的就见着不远处临近花园水池的方向人影攒动,似乎都朝着一个地方涌去。

李老太傅自知今日赏花宴不曾设下什么热闹节目,瞧见这般光景,心头猛地一跳,罕见地生出几分不妙的预感来。他下意识地朝对面的年轻人看了一眼,不觉摇了摇头。

自己都一把年纪了,定力竟不如一个年轻后生,委实令人汗颜啊。

可神思一顿,老太傅还是无法继续安坐。

这到底是在他的府上,若果真再出些乱子,怕只怕他的晚节就保不住了。

一念及此,老太傅理了理衣衫起身,对着徐瞻道:“你可要随老夫一同瞧瞧去?”

徐瞻本欲拒绝,但话到嘴边突然打了个囫囵,他抿抿唇,看了一眼花园的方向,稍稍沉吟,方才点头应下。

李府后花园内有一方池塘,水深十尺有余,池子里枯荷连绵,映着秋日岸边的黄叶,本当别有一番诗情画意。可这会儿,却因为有人意外落水,引起哗然一片,分外的混乱。

李老太傅和徐瞻往这边来,还未靠近,便听得不知什么人在高喊“那是武成王府的世子妃,快救人啊”,那呼喊声一声比一声高,生怕旁人不知落水者的身份一般。李老太傅远远地听见了,平生历经无数风雨的他下意识地蹙了蹙眉,觉出此时此间的混乱怕是有心人故意为之,反而将先前一颗提起的心稍稍放下。

只是落水之人竟是武成王府的世子妃,那不就是……李老太傅扭头朝身旁看去。

他自认了解徐瞻,知其秉性冷情冷性,如今虽新婚燕尔,怕也不会轻易为一女子乱了分寸。然而,目光所及,哪里还有人影呢。

徐瞻早提步奔向花园池塘了,只要一想到那个性子温温软软的小丫头此时正在冰冷的池水中挣扎,他心里下意识的就生出慌乱来。

那丫头可千万不能有事,否则,否则……否则他明日该如何向周家交代?

难得的,此时徐瞻还能分出心思为自己的慌乱找个补。

而就是这一刹那的分神,他忽的被人伸手拉到了一旁的假山间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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