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春雷轰鸣,激烈的电光仿佛将天上开了个口子般,雨水倾泻而下,哗啦啦地砸向大地,给本就春寒未消的天气多添了几分冷意。
雨下得太久,街上早就没了行人。
唯有一女子,湿着半身粉嫩春杉,背脊单薄但挺直,固执地撑着把油纸伞站在丞何府门前,任府卫怎么劝阻驱赶都不肯走。
“秦小娘子,您也别怪小的话说得难听,秦家如今涉嫌私通外敌,所犯之事乃是诛九族的大事。纵使您之前与我们公子……有些交情,如今也不宜再有牵扯了。”
对方到底是个柔弱孤苦的女郎,门房一开始的声音还很嫌恶,后面终是软了下来。
这样的话他已经说了不下三遍,每每想狠下心来将她推出去,终是没能下得了手。
只因秦钟妩以往每次来何府都是笑脸盈盈,不仅会给何府的主子们备礼,还会给他们这些下人送点小玩意儿。
就在不久前,他们还在为何府未来当家主母是这样一个人美心善的小娘子而感到欢喜呢。
时移世易,谁也没想到三日前,在朝中手握重权的兵部尚书竟会突然被捕下狱。
所涉之罪,足以让秦家一日之内众叛亲离,无人敢再和秦家人有牵扯。
何老夫人第一时间便以两家只是口头婚约并没有正式婚书为由取消了婚约,撇清关系。
明哲保身之举,秦钟妩原也不觉得怨恨,但几日前还同她游湖说喜欢她的郎君,今日竟连一面都不肯再见,委实叫人心寒。
她握紧了伞柄,身形在雨中有些颤抖,艰难地吐字。
“除非他亲自出来见我,否则我不会走。”
门房一脸无奈。
“秦小娘子,今日老爷在家,方才传小的进去脸色已经很是不好,若您还不肯走,恐怕……”
话还没说完,府门忽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秦钟妩一直关注府内情况,还以为是何升阳终于肯出来见她了,面色微松,期待地看过去,却只见一角黑青色暗纹的衣袍。
这绝不是何升阳会穿的样式。
心忽然坠落下去。
果然,出来的是何府当家老爷,当朝御史中丞何成明。
一丝不苟的黑青色长袍,额头宽广,下方一双眸子却目光锐利如鹰隼,看向人时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威严。
第一句话便是质问门房。
“秦姑娘怎还在此等候,可是你没把话同她说明白?”
眼见家主都被惊动出来查看,门房上下嘴唇碰了碰,却不敢解释,只好砰的一下跪了下来,哆哆嗦嗦道:“是小的办事不力,求老爷宽恕。”
秦钟妩握着伞柄,有些歉疚,出声道:“世伯……”
话一出口,她才反应过来这个称呼已经不合适,连忙改口。
“何大人见谅,是我赖着不肯走,与他无关,还请大人准许我见何公子一面。”
何承明这才将目光放到她身上,区别于以往和煦的看小辈的眼神,或多或少夹杂了几分叹息。
“升阳已在相看旁的小娘子,你又是何必……”
相看……这么快么?
秦钟妩有些怔愣,可这不是她今天来此应该关注的重点,她强迫自己拉回思绪。
“好,我可以不打搅他,您应该被任何人都清楚我家的情况。”
秦钟妩深吸了一口气,将伞扔在一旁,而后毫不犹豫屈膝跪了下来。
长这么大,她还是第一次跪除了君父外的其他人。
不过生死当前,这点儿骄矜也就不算什么了。
她原本就站在屋檐外,不过短短一息间,她那身薄薄的春衫就完全被雨水打湿了,长发粘在脸上,形容狼狈,倔强喑哑的音色却穿过雨幕传了过来。
“家父突然被拘在宫中,我和家人心中担忧,请何大人看在两家以往的交情上想方设法让我见家父一面,只一面,往后我不会再来纠缠。”
回应她的是良久的沉默,空气中只有雨水淅淅沥沥落下的声音。
何成明拧着眉头,微不可见叹了口气。
“此事太过重大,何家与秦家先前是姻亲关系已遭圣上猜忌,若是再徇私放你去见你父亲,恐也不得善终,这个忙,恕我何家帮不了你。你也不要再试图找升阳,答案也是一样的。”
末了,也没等秦钟妩吭声,便转身走回去,丢下两个沉沉的字眼。
“送客。”
秦钟妩猛地抬头,站起来追了上去,勉强抓住了他的衣摆。
“大人!世伯——”
眼看门房就要冲过来拉开她,再也顾不得许多,扬声道:“我与升阳的婚约只是你们何家单方面解除,您就不怕我声张出去……”
何成明眼皮都未动一下,嗓音里带着百年不变的稳重。
“想要威胁我,你还差些火候。秦家如今便是一只可以随意踩死的蝼蚁,再也经不起波折,孰轻孰重,你应该心里有数。你样貌倾城,想救你父亲,不妨试试别的路子。”
在秦钟妩印象中,何成明一直都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长辈,对晚辈仁慈关爱,为官正直一丝不苟。
这样的人竟然在暗示她以容貌去讨好更加位高权重的人……
某种信仰在此刻完全崩塌。
秦钟妩眼睁睁地看着大门缓缓合上,一时间心如死灰。
进了府里,何成明背手停在门口。
几步之外,他最为骄傲的嫡长子何升阳,正在被下人用锦帕捂住嘴,往日从容优雅的君子作派不再,服饰凌乱,发冠都歪了,丝毫不顾形象地死命挣扎。
何成明眼神极其复杂,微不可见叹了口气,以过来人的逾期劝告:“儿啊,放下吧。”
何升阳额角青筋暴起,固执地瑶了摇头,眼睛红得仿佛要滴出血一般,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可能放下!
他的阿妩此时应该对他很失望吧。
连他都不能帮她,偌大的盛京又还有谁肯伸出援手?
何成明摆了摆手,下人们会意,分别抱住何升阳的四肢,将他强制带了回去。
“轰隆隆——噼啪——”
雷电交加的碰撞声仿佛比方才还要激烈许多。
从前秦钟妩是最怕雷声的,要蜷缩在母亲怀抱里才敢入睡。
可母亲从父亲入狱那天便一病不起,秦钟妩又要照顾母亲,又要为父亲寻求一线生机,早已没有心力去顾忌什么。
不过是雷电罢了,又怎及人心炎凉。
巴掌大的小脸上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秦钟妩手掌撑着地面,心绪受到的打击太大,一度竟使不出力气爬起来。
先前那个门房看她可怜,想捡起伞替她撑着,可又不敢再忤逆家主的意思,只能将被风吹跑的伞放在她身旁,对她行了一礼,小步离开了。
周遭死寂得只剩雷雨声陪伴着她。
秦钟妩再也绷不住,压着声哭了出来,瘦弱的身躯一抽一抽的,远远瞧着,可怜极了。
沿街转角处,一辆马车已停在那里许久。
驾车的年轻男子是当朝八皇子的亲信行舟,犹豫了下,朝身后马车里的人问道:“殿下,只剩秦姑娘一个人了,您还要继续看吗?”
多缺德啊,大下雨天的,躲在马车里看人家姑娘被抛弃在雨里哭。
回答他的是一道富有磁性的嗓音,“看啊,有免费的戏为何不看?我还挺好奇一个女子最长能哭多长时间。”
行舟:“……”
他真是高估自家主子的良心了。
正在哭的那个好歹是盛京久负盛名的第一美人诶。
“她什么时候哭停了你再叫我。”
隔着隐隐约约被风吹起的车帘,他好像看到自家殿下闭眸抱着胳膊往后慵懒一靠,大有要在此小憩的架势。
行舟嘴角抽了抽,再回过头想观察秦钟妩的时候,好巧不巧竟然和她对视上了。
遭了。
“殿下,她好像发现我们了。”
车内之人懒洋洋道:“还在哭?”
行舟仗着自己作为神箭手的绝佳实力,隔着模糊的雨幕辨认她脸上的表情,麻木又有点绝望,不过情绪看起来稳定下来了,至少身体没再抽搐。
“……应该没在哭了。”
赵扶稷满意地点点头,“嗯,那过去吧。”
秦钟妩方才哭得有点喘不上来气儿,便停下来缓了缓准备起离开,转身时余光不经意看到到不远处的一辆马车,车夫正在转过去同车内之人讲话。
心中惊疑,那辆马车停在那里多久了,方才之事又看到了多少。
她来求何家固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她确也不想被有心之人做文章利用害了何家。
她在原地迟疑了一会儿,恰好那马车不疾不徐地行驶过来。
离近了些,能看清的细节便多了些。
御马高大,是难得一见的汗血宝马,车身以细腻坚韧著称的乌木造就,边缘用金纹勾勒出四爪蛟龙图样,彰显出来者…是皇室中人。
马车缓缓在她面前停下,墨色织锦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里面掀起,露出一张郎艳独绝的俊脸,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秦小姐,许久不见。”
雨水顺着额头流入眼睛,视线有些模糊,秦钟妩花了一点时间才看清来人的长相。
这张脸……陌生又有点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她的目光从他眉眼划过,落在他鼻梁上那颗痣上,脑海中浮现出一些模糊的记忆。
片刻后,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看向他左侧眉弓处,果然看见一道隐秘的疤痕。
瞳孔猛地收缩,不受控制地往后退了一步。
眼前人是整个盛京她最害怕见的人之一,负有腿疾后性格孤僻乖张的皇八子——赵扶稷。
赵扶稷凤眸满是玩味,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明知故问。
“秦姑娘看见我好像脸色不大好,可是我脸上长了什么吓人的东西?”
“你……”
秦钟妩此时的状态委实算不上好,心惊胆战一夜未睡,今日又淋雨受了寒,心绪紊乱,此刻乍一见这张叫人头疼的脸,视线竟天旋地转起来。
她皱着眉晃了晃脑袋,想要让自己清醒一点,可眼前一黑,再也没了意识。
行舟眼睁睁看着她倒下,握着缰绳的手抖了抖,震惊地回头。
“殿下,您气场已经强成这样啦?”
只是见上一面,就把人给吓晕了?!
赵扶稷剑眉微挑,不动声色审视地上双眸紧闭的女子,只见雨水密密麻麻地砸在她苍□□致的脸上,卷翘的长睫也没再动一下,才淡声吩咐:“将她带上来。”
啊啊啊啊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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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心如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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