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钟妩醒过来时,外面的雷暴雨已经停了。
她躺在陌生的床榻上,身上穿着陌生的衣裙。
空气是温暖的,轻盈明亮的阳光部分被挡在了门窗外,照射进来的光线介于明媚和昏暗之间,很适宜休息,让人生出不舍得醒来的贪恋。
回想起晕倒前见到的那人,淡淡的不安感笼上心头。
掀开被衾,地上没有绣鞋,她只好赤脚踩在地上,还未站起来,喉咙里蓦地生出难耐的痒意,她忍不住咳了几声,惊动了屏风后的人。
书页合上的声音,接着,低沉温淡的男声传过来。
“醒了?”
这声音不久前才听过,她自是不陌生,倒是没想到他一直在房里等她苏醒……
即便隔着一道屏风,时下民风开放,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甚至昏睡着,这显然不合礼制。
秦钟妩有些懵,一度怀疑是否只是错觉。
许是没等到她回应,他有些不耐。
直接起身绕过屏风,高大颀长的身躯站在不远处,视线先是随意掠过她踩在地面嫩白的小脚,才落到她的脸上。
“府医说你感染了风寒,应当不影响说话。”
秦钟妩这才似回过神来,有些局促地将腿藏进了塌上的被衾里。
“多谢……八殿下救我。”
“秦姑娘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高傲,我好歹是救了你一命,你只一句口头感谢便想揭过此事。”
昨日那种情况,她突然昏厥在大雨中,很可能窒息而亡,何家未必会救她,说不好还会让人将她丢远一些,免得沾上晦气。
如此说来,确实说得上是救命之恩。
秦钟妩抿了抿唇,整个人还有些发虚,喉咙里传来嘶哑的痛感。
“殿下既在盛京,应当知道我家近日发生了何事。民女如今一无所有,殿下想要回报,可能等此事过后?”
他走到她床边,俯下身,漆黑深邃的凤眸攫住她的脸。
“过后?秦家这关能不能过可不好说,我不需要虚无缥缈的承诺。”
秦钟妩呼吸微滞。
纤浓的长睫如同受了惊的蝴蝶般猛地震了几下羽翼,掀起眼皮,杏眸乌黑,故作镇定和他对视。
“那殿下需要我如何?只要不在理法之外,我能做到便绝不推脱。”
他逡巡着她的脸,仿佛想找出什么破绽,片刻后直起身,语气带着点嫌弃。
“你的脸现在很丑,有点影响我的胃口。想要报恩,起码也得先把自己收拾回盛京第一美人的模样。”
胃口……?
什么样的胃口?别是……
虽然不大可能,但她心里还是咯噔了一下。
秦钟妩咬着唇,只觉此人颇为可恶,说话只说半句,剩下的半句便让别人胆战心惊地猜。
她没敢吭声,目送他走出去。
方才没注意,此刻才发现他走路姿势有些轻跛,是右腿旧疾所致。
而这旧疾……是她一手造成的。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可知元凶是她?
细眉拧起,杏眸里满是愧疚和不安。
当年她年纪太小了,未能料到小小一包粉竟能让人遭受这么大的痛苦。
她从未见过那么多的血。
出事后父亲帮她压了下来,不许她再提起,更不许她主动上门去道歉。
直到她知晓事理,才发觉她捅了多么大的篓子,怕连累秦府上下,更是不敢声张。
自此以后,她谨言慎行,变成了盛京中最不会行差踏错的贵女模范。
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看来她的报应便是已经开始了。
手指紧紧攥着被衾,还未从复杂的情绪中抽离,屏风外又响起动静。
她抬头望过去,原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微胖嬷嬷带着几名侍女,端着梳洗用具和衣裙鱼贯而入。
一应事物,比秦家最鼎盛时还要精致华贵。
领头嬷嬷对她福了福身子。
“老奴燕喜,是八殿下府中的掌事嬷嬷,奉命侍奉您洗漱。姑娘昏迷了一日,想必是饿了,稍后请到前院花厅用膳,殿下也会过来。”
那便是还要谈的意思。
所以胃口应该只是单纯指吃饭的胃口……吧?
“那便有劳燕嬷嬷了”
秦钟妩心中忐忑,没什么心情试探寒暄,一整个过程中如同木偶般任人摆弄。
到底是个美人坯子,稍稍洗漱打扮了一番,便与昨日那个浑身湿透脸色发白的女子判若两人,如远山之黛的眉目间透出几分官家小姐的衿贵风度,瞧着便叫人舒心顺意。
燕嬷嬷那张自带福气的圆脸也忍不住浮上几分笑意。
“姑娘生得真好看,难怪能叫我们殿下都起了怜惜之心。”
这话听起来不太像夸奖……是在说那厮素日里可没有这样的善心吧。
秦钟妩抿了抿唇。
燕嬷嬷拿着凤蝶金钗还想往她脑袋上妆点,被她制止了。
“嬷嬷,可以了,我饿了。”
父亲的事还没有着落,秦钟妩并无心情打扮自己,此刻愿意坐在这里梳洗简单打扮,只是不想忤逆那人。
嬷嬷“诶”了一声,颇为遗憾地放下金钗,吩咐侍女们退了下去,而后亲自引她去前院花厅。
秦钟妩默默地打量府里的陈设。
还未封王的皇子鲜少有自己的府邸,听闻他自腿疾后便失宠退出了太子之位的斗争,但看这府中规模和精致程度,传言不实。
亭台楼阁皆是以最好的金丝楠木筑建而成,装饰的花草鸟木全是名品,就连房梁上的旋子彩画都是出自名家之手。
这分明是一位正得宠的皇子才能享受到的待遇。
若是他肯出手相帮……
她自嘲一笑,为自己生出的妄念。
前尘还未清算,她又怎敢奢求他善心大发,他若肯高抬贵手,便算是开恩了。
行至花厅,赵扶稷已经先到一步。
嬷嬷恭敬地朝里面行了一礼,站在门口嘱咐:“老奴便送姑娘到这里,殿下用膳不喜人才伺候,姑娘只管自己吃,尽量别发出声响便是。”
“我知道了,多谢嬷嬷提点。”
又要面对他,难免有些压力。
秦钟妩暗自吸了一口气才走进去。
花厅里,衿贵温淡的男人早已坐在桌旁,手里把玩着折扇,半点眼神也没给她。
单看样貌,他无疑是生得极好的,皮肤偏白,剑眉星目,鼻梁笔直挺拔,唇瓣不薄不厚,标志俊逸,眉弓上那道淡淡的疤痕不仅没能影响到他半分,反而显出几分男儿血气。
她只是用余光偷偷打量,正儿八经行礼,恭谨道:“八殿下安。”
他晾了她一会儿。
将手中的折扇翻来覆去把玩欣赏了一番,过足了瘾,才将扇子搁在桌面上,转过来打量她,冷淡命令:“抬头。”
秦钟妩长睫微颤,深知自己没有退缩的余地。
慢慢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花软玉柔的脸来,杏眸水润,红唇微抿,清丽之余又显得有些楚楚可怜。
赵扶稷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眸色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看来盛京第一美人,不过如此。”
接近于羞辱的一句话,但也许这几日她听过的冷嘲热讽太多了,竟也不觉得有什么,甚至莫名松了一口气,顺着他的话应承下来:“民女蒲柳之姿,自是不可入殿下的眼。”
他一直没让她起来,她只好一直保持着双膝微曲的行礼姿势。
时间长了,膝盖难免有些酸。
她难受得蹙起眉头,不动声色地起来了一些。
座上那人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也没阻止,眼神睥睨,“你觉得我这样说,便会让你走?”
秦钟妩微微一愣,“我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他轻蔑一笑,“看来秦家嫡女在装傻这事上倒是炉火纯青。”
这句话的讽刺意味比之前都要浓烈许多。
秦钟妩脸色有些发白。
赵扶稷不紧不慢地起身,走到她面前,手指捏起她的下巴,逼着她和自己对视。
比她足足高了一头的气势无形压迫着她,她忍不住想往后退。
但下巴被紧紧地捏着,不允许她退。
恶鬼般的嗓音自她耳畔响起,带着几分蛊惑。
“不是着急为你父亲脱罪?昨日肯那样毫无尊严地求其你如敝履的前未婚夫家,今日突然骄矜起来了?”
他俯身靠近,薄薄的唇只差分厘便要贴上她的脸颊。
太近了。
男人身上清冽冷峻的雪松气息侵入她的鼻腔,秦钟妩下意识绷紧身躯往后仰,心高高悬起,连带思维都变得僵硬,花了好一会儿才品味出他话中的意思。
其实他表达得很清楚。
纤浓的睫羽小幅度颤动,如同蝴蝶振翅般,美丽而脆弱。
“殿下……想要我?”
她的嗓音细细颤抖着,听起来怕极了。
赵扶稷略略挑眉,语气带着几分微不可见的嫌弃。
“不是我想要你。”
秦钟妩怔了下,直直地看进他幽深的凤眸里,吐字得艰难,“殿下不妨直言。”
“听闻五皇兄一直对你情有独钟,明晚是他二十六岁生辰礼,他很重视这次生辰礼,宴请了朝中各大要员。你说,假若他在宴上失礼,这些官员乃至父皇对他会有有何看法?”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颈侧,她却只觉得自己被一只毒蛇包围住,自上而下地发冷。
骨节分明的大手抚上她的发髻,冷淡的语气中裹挟着警告,“现在可听懂了?”
她自是没有拒绝的余地。
只是……
秦钟妩闭了闭眼,“殿下要的效果,民女可以做到。那民女所求,不知殿下何时能办到?”
大约是鲜少有人这样直白地和他谈条件,他觉得有些好笑,便真的笑了出来。
“等你办成事,再来同我提要求也不迟。”
她不知从哪儿生出来底气,顶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眸瞪他,寸步不让。
“殿下自是有十足把握,可民女却无法确保殿下会否履行承诺,这样的交易是谈不拢的。若殿下觉得这件事谁都可以帮殿下完成,想必昨日也不会特意将我带回来,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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