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述被一众护士带回了房间，他浑身都湿透了，头发湿答答地贴着脑门，雨水顺着发丝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很快在地板上积起一滩水渍。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表情看上去有些茫然。
负责看护他的护士从柜子里翻出了一条浴巾，递到他手上。
“江，快擦擦干，待会儿要感冒了。”
江述攥着那条浴巾，裹在头上，潦草地擦了两下。这时他像是突然回过了神，一直低垂着的眼睛微微抬了起来，小心地问：“我可以洗个澡吗？”
护士疑惑地眨了眨眼：“当然可以，这再好不过了。那我出去帮你看看姜茶好了没，你洗完应该就能喝了。”
江述露出一个乖巧的笑：“谢谢。”
房门关上的瞬间，江述的嘴角僵了僵，然后慢慢落了下来。他拿起浴巾和换洗衣物，走进浴室，将门锁好。
他将湿衣服脱了下来，搭在洗手台上，然后慢慢抬起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
镜子中的少年脸色有些苍白，瘦弱的身躯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大多数疤痕的颜色已经很淡了，但在他偏白的皮肤上还是很明显。江述沉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别开了眼。
水雾氤氲，江述站在花洒下，不可避免地回想起了那时的情景--
“姓名？”“江述。”“年龄？”“十五岁。”
一个护士递给他一张检查单，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待会儿进了检查室，只要躺在那张床上不动就可以，我们会……”
后面她说了些什么，江述没听清。在检查室门被打开的那一瞬间，他看见了一台复杂的仪器和简洁的病床，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站在仪器旁边，神色不明地看了他一眼。
江述的耳朵里响起了剧烈的嗡鸣声。
“下一位！”
“……”
“94号！”
“不能用麻药！这会破坏实验效果…你们把他的手脚固定住！”
“实验体生命体征异常！……止血钳！！！”
他有些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幻觉，金属器具碰撞的声音和仪器发出的刺耳警报混杂在一起，吵得他头痛欲裂。
他蓦地站起身，在护士惊愕的注视中说：“对不起。”
然后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时，他踉踉跄跄地向外跑去。
其实刚迈出步子的时候，江述就开始有些后悔了。在那种情形下“逃跑”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事后他或许需要花很长时间去解释这么做的缘由。但他没有停下也没有回头，而是一直向前跑，直到跑进空无一人的后花园。
雨下得越来越大，江述不怕淋雨，但也不可能一直傻傻地站在这里。他的目光游移了一会儿，最终落在了一棵树冠茂密的树上。
树上清净。他想。
爬树这种事，对江述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哪怕此刻满身雨水，他也可以像一只猫一样轻巧地爬上树。
可爬到一半时，江述就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他抬起眼，透过细细密密的雨丝，看见对面楼房中有一扇窗户大开着，一个人坐在窗边，似乎正看向他这边。
他看见我了？江述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发现那间窗户对应的房间应该是三楼最尽头的那间。
是他啊，江述想，还真是巧。
那个盲眼的裴家少爷。
“你这次的任务很简单，就是接近那个人，收集有关裴家的情报。”
“知道了。”
“裴家人生性多疑，想要接近他，你得改改你这个性子。”
“……怎么改？”
“装乖。”
装乖？这对江述来说有点困难。不说别的，就他刚刚逃跑这一条，听上去就不是很“乖”。
“还有，装可怜。”
江述看了看自己浑身的雨水，默默地下了树。他找了个合适的墙角蹲下，安安分分地等待那群人找到自己。
……
江述换上一身干爽的衣服从房间里出来时，一个护士刚好端着热腾腾的姜茶走了过来。
她说：”我帮你端到房间里去吧，有点烫。“
江述忙说：“我自己来就好，谢谢。“
“那你小心烫…"护士不放心地将姜茶递过去。
江述小心翼翼地接过，然后又道了声谢。
护士看着眼前这个乖巧瘦弱的少年，有些欲言又止。
她毕竟在这个疗养院当了好几年的护士，像今天这种情况她不是没遇见过。那些惧怕手术室甚至是惧怕医生护士的患者多半是在类似的经历里受过精神创伤，眼前的这个男孩大概也是这样。
她想了想，说：“今天你就先好好休息，检查……我们可以往后延几天。别害怕，我们都是好人，不会伤害你的。”
江述垂下眼睛，点了点头。
他端着姜茶回到房间，将房门关好。
他的听力一向敏锐，在关上房门后，他依旧能听到门外护士们的窃窃私语：
”我听他们说，他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因事故去世了，他在这边没有别的亲戚，就被送到了孤儿院。“
”唉……“
”那怎么会到我们这里的？“
”你们忘了？之前那个新闻！“
”你是说那家因为虐待儿童被查封的孤儿院？！“
”嘘，小点声！“
”……“
江述坐在床边，沉默地盯着姜茶冒出的热气看。
他从来没有喝过这种东西，也不习惯喝这种东西。他更不习惯的是有人对他展露出同情，对他无微不至。
他拿起杯子，迟疑地喝了一口，然后又面无表情地放下。
他觉得这杯东西喝起来很怪，说不上多好喝，但确实让他感觉暖和了不少。
江述没有再碰那杯姜茶，径直站起身，从一旁的包里翻出一部旧手机。
他有些生疏地输入了密码，看见手机里备注着“表哥“的联系人在半个小时前给他发了条短信：
”Shu，一切都还好吗？“
江述打字道："嗯。“
对面似乎是一直在等着他的消息，几乎是秒回：”那就好。“
”你一个人在疗养院要好好的，过一段我会来看你的。“
”听院长说院里也有很多你的同龄人，说不定你能交到一些好朋友。“
这段话看似平常的关心，但江述知道他的言外之意——
尽快取得任务对象的信任。再过一段时间，他会亲自来这边交换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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