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情麻木地望着倒在血泊中的男人,雨下了好久,阿肆才恍然忆起,是自己杀了他。
“妈的,白养了你**年,凭什么不许老子碰?你又不是老子亲生的,你不过是那婆娘捡回来的野种!”
耳边依稀响起了不久前的咒骂声,他看见那人将流渚压在地上,浑身酒气,目露凶光......
“汀洲,汀洲救我!”
瞳孔猛地一颤,他疯了一般冲上前去,将匕首狠狠地刺进了男人的后背,一瞬间,鲜血喷涌,那人大声惨叫,来不及转身便又受下一刀,手起刀落,喷涌的猩红溅满了一旁的旧屏风,让人惊骇。他却全然罔顾,充满血丝的双眼中毫无半点理智残存,那把颤抖的刀,在他手中一遍遍地重重落下,将多年积累的怨恨和终于近在眼前的未来,毁了个粉碎。
“汀洲,汀洲......”
女子衣衫凌落,原本缱绻如墨的双眼里噙满了泪水,望向他的目光,透着深深的无力和凄然。
“不是我的错,原谅我,汀洲......”
手中的匕首当啷落地,一刹那,他仿佛被抽空了灵魂,就连看向面前那具尸体,也需要拿出生平最大的勇气。
我只想快些进京,带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仓皇夺门而出,大雨倾盆,却总也冲刷不净他眼前骇人的猩红。痛苦,怨恨以及难以言喻的屈辱,在他眼底混乱交织,久久不下,悲伤如同山洪翻涌,掀起湮没满世、无处可逃的浪,而他,浑身狼狈,脚步趔趄,只想逃得再远一些。
“那不是房家的少年郎君?”
“是啊,十四岁就中了举,今年好像是他守选的第一年......”
道旁窃窃私语的看客,隔着淅淅沥沥的雨幕,一个个面容模糊。
“仕途终焉咯,听说他杀了自己的姐姐和叔父......”
有老者在叹息。
“哪里是什么姐姐,捡回来的婢子而已,而且我怎么听说那女子是自杀,听说是被他的......”
“可不敢胡说,要坏人名节的!”
“唉,真是可惜了,那么漂亮的女子,都未出阁......”
嘈切繁杂的私语声忽然止息,阿肆猛地一怔,隔着大雨,依稀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家门前的柳树下,高举着一只草编的蚂蚱,垫脚冲他嬉笑,柳树上方,泊着一片仅存在回忆里的晴天。
“小汀洲,只会哭鼻子,羞羞!”
女童梳着两个丫髻,粉面桃腮,冲他做了个鬼脸。
“流渚就会欺负人,把蚂蚱还给我!”
“不给,除非你发誓。”女童将手举得更高,气鼓鼓道:“发誓以后保护好我和柳娘。”
“好,我发誓!”
“发誓什么?”
女童不依不饶,倔强地垫着脚。
“我房汀洲发誓,从今以后好好保护流渚和娘亲,不让她们受人欺负!”
“真乖,”女童眉开眼笑,跳下石墩,将手里的草蚂蚱放在了他手中,“我也同你一起,将那些坏蛋全部打跑!”
“好!”
稚拙而笃定的声音,隔着远处的晴空和咫尺的雨,清晰传入了阿肆耳中,他不敢相信地望着前方逐渐虚焦的幻像,忽然无法再向前一步,内心深处,一股比恐惧更深的东西飞快地翻涌起来,浮现在怔颤的双瞳里,化作黑暗,在脚下扩散。
“等我去京城做了官,就把你也带去,好不好?”
任由黑暗拉扯的他,看到了一轮清浅的月亮,月光下,是他们常去的小溪。
少女回头看向他,墨色氤氲的双眸里闪过几分惊讶,“你要进京?”
“汀洲想去京城做官。”
默然了片刻,少女微作一笑,再次看向了他,“你一向擅于念书,若是真想入仕,科举定然不在话下,我相信你。”
“好。”
重重应了一声,两人的眼底都有了淡淡的笑意。
“对了,到那时你想做什么呢?官职那么多,光一个个数起来也得数到明天去吧。”她不掩好奇地问。
“做校书郎。”他没有丝毫犹豫,眼神清明,纵目望向溪水的对岸。
夜色,在那边延展得很远很远。
“校书......听着感觉......”她有些困惑地喃喃,“校订书目也需要考科举吗?”
他轻声笑了笑,目光由远方转回到她脸上,“虽非要职,却能随心翻阅朝廷藏书,驻在京城,离台阁也近,可别小看了这职务。”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的女子,他的目光深处闪烁着无言的温柔,像头顶上方迢远的星河,倒映在一川溪水中。
“听上去还不错,”少女点点头,继而嫣然一笑,“那你可要再勤奋一些哦。”
“好。”他也笑了。
京城,弘文馆,校书郎......
往事连同大雨轰然落下,阿肆浑身发凉,差点忘了呼吸。
身下的黑暗涌动着,变成了混沌的大手,拖拽着他,一直往更深处坠去,他恍然回神,不由得微微一惊,下意识想要挣扎,却在抬眼的一瞬间,被满目的殷红夺取了视线。
“妈的!凭什么不许老子碰,你以为自己多干净?”
消失的咒骂声顷刻间又回响了起来,身子一震,阿肆想要开口,却被堵住了喉咙,整个身体忽然无法动弹。
“汀洲,汀洲救我......”
哭喊的声音像一把利刃,狠狠地刺进了他的胸口,痛得他冷气倒抽。
“汀洲救我......”
耳边哭声不止,他能听见,却无能无力,只能任由荒芜的哀伤在心里蔓延。
“汀洲......汀洲......”
流渚......
他幽幽地唤道,却终究无法出声,被蒙住的双眼中,似乎有什么苦涩的东西溢了出来。
关差紧追不放,无尽的逃亡,深夜的咳血,暴雨不休,迟到一步的草药......
他牵着那双逐渐冰冷的手,绕着命运奔逃了一大圈,最后孑然回到原处,守着两座坟冢,面对铺天盖地的闲言与污蔑,心如死灰,再也无力前行。
“你怨过我吗?”
那只没有温度的手,无力地抚上他的面颊,此生的最后一抹笑,寂寞得仿佛只为一人须臾绽放的花。
往事如烟,那柳树,那溪川,还有终究成梦幻泡影的誓言,逐一从脑海中掠过,如飞旋的纸钱,燃烧殆尽后什么也没有留下。
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一股力量向下拖拽,至此,却也无心无力再去挣扎,倘若真能被从此吞噬,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这场雨,已经困了自己太久,真的太累了......
“臭小鬼。”
一个浑厚的声音蓦然响起,思绪被打断,眼前忽现光明。
“你爹娘呢,没人给你一口饭吃?”
阿肆震惊万分地望着眼前胡子拉碴的男人,逆着光,见他比自己高出好多,一根麻绳将长发不拘礼数地胡乱束起,宽阔的肩头架着一丈长的陌刀,刀刃被雨水浸得发亮。
师父?!
他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双眼。
“嗯?”
男人半蹲下身子,上下打量着他,咕哝道:“这小子,不会是个傻的吧。”
“我是轩——”
忍不住张了张口,他却发现自己依旧无法出声,震惊之余心里霎时一沉。
“这样吧,你以后跟着我,我教你本领,做你师父。”男人笑眯眯地看着他,伸出一只粗糙的大手摸了摸他的头,“我叫岑孟,你随我姓。”说罢,站起身来。
“嘶......起什么名字好呢。”
大喇喇地走着,他伸手摩挲着下巴上的胡茬。
见他就要走远,阿肆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慌乱,眼见前方的路就要褪去泥泞,变成熟悉的宫墙,远方也开始响起妖兽的啸叫,一股难以描摹的绝望从心底升起,不知为何,右手手心也开始发起烫来,那温度古怪异常,竟像烙铁一样让人难以忍受,似乎也灼烧了困住他的那些手,一时间,束缚尽散,他踉跄了一下,随即飞快地朝前方追去。
“不要过去!”
他大声喊道,心中焦急万分。
不能过去,前方,是死亡!
大雨将岑孟的背影变得模糊,内心深处,恐惧再度变作黑暗,化为一只只利爪,开始牵绊住他的脚步,眼见前方有箭矢破空而来,阿肆脸色骤变,忽听一个陌生的声音附在耳边道:
“拔出你的刀。”
什么?
他眼神蓦地一晃。
“这不是真相,只是扭曲的过往,快拔出你手里的刀。”
年轻男子的声音温润谦雅,仿佛自带某种奇异的力量,竟将他心中的惊慌抚平了些许,阿肆鬼使神差地握紧右手,竟真的感受到了刀柄的触碰,不由多想,便迅速抽刀斩下。
漆黑的刀刃斩断雨水,将眼前撕开了一个硕大的裂口,而罅隙那头,居然是一间灯影幢幢的幽室,只见一人背对他端坐在镜前,披落在衣袍上的银发,顺泽如水,灿若星河,美得雌雄莫辨,让人瞠目。
弑妖刀在手中震颤不已,阿肆只是略微失神,便举刀俯冲过去。
想必这便是茧中的妖怪,只有除掉她,才能破茧离开!
似乎是察觉到响动,那银发妖怪忽然微微侧首,浅青色的眼瞳中飞快地掠过一丝惊讶,下一秒,眼中升起了一股极度憎恶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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