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妃?”
被连唤了好几声后,轿辇中的女人才回过神来,原本撑着下巴,无聊望向窗外风景的眼睛,也飞快地转移到了身旁衣着显赫的男人脸上。
“何事,陛下?”
她勉强扯起一个不自然的笑。
“朕看爱妃似乎有些困乏,不如靠在朕肩上睡一会儿吧。”男人眼中含笑,亲昵地伸出手去。
“不......不必了。”她舌头开始不自觉地打卷,连忙摆了摆手,干笑道:“我......啊呃,妾身还想看看沿途的风景,就这样,就这样就挺好的。”说罢,强做娇羞地用扇子遮住了妆容柔丽的脸,背上却是冷汗叠冒。
男人似乎愣了愣,随即纵容地笑了起来,“好好,此行前往太原,沿途美景多不胜数,爱妃能喜欢真是太好了。”话音刚落,便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轻轻地一阵抚摸。
嘴角一阵抽搐,她赶紧将笑容僵硬的脸转向了窗外,内心顿时涌起三百句骂人的话。
好你个李如水......
昨天夜里,那厮突发馊主意,唆使自己假扮圣上当下最宠爱的妃子,去龙床上吹耳旁风。因为实在找不出更合适也更紧迫的理由前往太原,碰巧他又具备幻形化人的能力,此番重任似乎也就非他莫属了。
简直离谱,为何不能是变成侍卫或者大臣,为何非要变成女人?!他简直越想越抓狂。
“凭什么你不去?我看他也挺喜欢你的。”
“我傻啊,把自己送到他怀里去?”李如水翻了个白眼。
“那你觉得我傻吗?”他瞪了李如水一眼,忿忿不平地指了指自己。
事实证明,他确实挺傻的......
就在这段商讨不欢而散,不过半个时辰后,他摇身一变,贴钿描眉,轻扫胭红,款款出现在了某人的寝宫里。
一见到他,男人脸上的沉闷顿时一扫而空,大步走上前来,喜悦之情简直溢于言表,“太好了,朕刚想着你,你便来了,你与朕简直心有灵犀!”
强忍着心中的不适,银烛讪讪笑道:“陛下,妾身有些话想讲。”
虽然可以确保幻化术毫无破绽,但装女人毕竟还是头一次,被吃豆腐还得强作笑颜,说实话,他挺想打人的。
“爱妃想说什么,我们稍后再详谈!今天良辰难得,朕实在不忍辜负上天的这份美意。”他笑得更加愉快,忽然伸手将银烛拦腰抱起,二话不说便往龙榻走去。
只听见天灵盖上一声闷雷,银烛瞬间觉得天塌了,妖生在世几百年,难道今夜要那什么于一个男人?还是那恶贼李渊的后人!
开什么荒唐玩笑!
“陛......陛下!”他挣扎着脱口道:“妾身忽然想起一件要紧事,要不你先把我放下来。”
男人似乎愣了一下,琥珀色的双眸中闪过一丝调笑,“爱妃今天是怎么了,莫非是听闻了宫中的怪事,吓着了?”
银烛也是一愣,回过神来赶紧借坡下驴,“对对,妾身要说的就是这个,那个......陛下,妾身想出宫一段日子,散散心,您看如何?妾身真的,都快憋坏了。”说完,还不忘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对着他眨了眨那双欲说还休的大眼睛。
很显然,憋出内伤的演技还是奏效的,对方顿时喜上眉梢,轻轻地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语气极尽宠溺道:“都听爱妃的,爱妃想去哪里,朕都一道陪同。”
哈?!
银烛的表情变得僵硬。
他为什么要跟着一起?皇帝是这么清闲的吗!
忽觉身子一轻,回过神来,已被对方放在了铺着锦缎的卧榻上,心里一时不由得有些发慌。
“爱妃,你今晚用了什么香粉?”男人俯下身子,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他的眼睛,身子越靠越近。
“什么香?什么什么香?”银烛瞪着他,开始口不择言:“陛下还没答应臣妾的请求,臣妾说想出宫!”
唇边勾起一抹略带暧昧的笑容,男人伸手抚开他脸上的落发,柔声道:“爱妃真是健忘,朕不是已经答应过了。”
他的眼神温柔又缠绵,换作寻常女子,或许真的存在那么点被蛊惑的概率,但他银烛,性别可是男啊,眼见对方开始熟练地宽解自己的衣带,银烛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一把将他推开,大吼道:“混账,小爷要去太原!”
忽然被毫不客气地推了一个踉跄,男人困惑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一时分不清是触怒还是惊讶,就在那股怒气渐渐从眼底升起之时,银烛赶紧爬起身来,迅速挥出一道梦忘咒,一字一句冷声道:“忘了刚才发生的,你只需要记住这一句话——明日即刻启程,去往太原。”
咒文幻化做一道浅青色的流光,如箭矢般射出,不偏不倚地击中了男人的眉心,同时,一阵剧痛却穿透了银烛的胸口,他忽觉喉间翻起一丝腥甜,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此番,虽已过去了好些个时辰,胸口依旧有些隐痛,不过这些都算了,一想到今天早上又陪那人演了半出戏,银烛顿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个没忍住,竟险些发出一声干呕。
一旁,男人关怀的声音响起得很及时:“爱妃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
“我要下轿,”他回过头,语气干脆,“下去透透气。”
实在是演不下去了,再坚持半个时辰,估计就真的要内伤了。
一从轿辇上下来,他马上找了个相对僻静的地方,十分豪迈地往石头上一坐,也不顾巡视禁卫投来的诧异目光,毫无仪态地用扇子扇起了风。视线飞快扫过人群,即刻锁定了一身宦官打扮的李如水。
“你,过来。”
他脸色如冰块,冲李如水招了招手。
循着声音远远相望,李如水大张的嘴巴险些脱臼,脸颊抽搐地石化在了原地。
“大哥,你在搞什么鬼?!”
将银烛拉到一棵大树背后,她立刻压低声音抱怨起来,“请记住你现在是个女人,行为举止能不能不要这么粗鲁?”
“哈?”银烛郁闷地瞪着她,“我还没怪你出这馊主意,你反倒怪罪起我来了?”
“我......你......难道你还有比这更好的主意?”
李如水一生气就开始口齿不灵。
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银烛默然了一会儿,冷淡道:“没有。”
听他这么一说,李如水立刻松了口气,笑着拍了拍他的手臂,“对嘛,咱们好好合作,事半功倍。”说完,见他依旧面露不悦,又安慰道:“等到了太原,我马上带你去晋阳宫,帮你找镜子碎片好不好?”
银烛的脸色似是缓和了一些,看向了李如水,忽然问:“到时候,你打算去哪里?”
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李如水似是一愣,随即勉强笑道:“天大地大,哪里容不下我李如水。”
说这话时,她不禁也有些茫然,自己一直想要逃离大明宫,可是普天之下皆是王土,长安肯定无法勾留,无家可归的她又能去往何处呢......
无意间一抬头,正好对上银烛若有所思的视线,心中不免有些不自在,赶紧笑着打趣起来:“对了,这么久还没穿帮,看来你演技不错。”她笑嘻嘻地做了个鬼脸。
“你还敢提。”
银烛用扇子敲了一下她的脑袋。
生气归生气,至少成功去往太原了,倘若真要用幻术制造出一个假的李如水来蒙混过关,以他现在的修为,最多将那假人维持一个时辰,时辰一到,幻形便会消散如雾,真到那时,他们恐怕还未出长安城。
或许,这家伙也没那么不靠谱。
他的脸上浮现出几许释然,淡淡的青光从周身升起,又化作潋滟的微风萦绕而过,红妆褪去,银发披落,罗裙换作飘逸的大袖宽袍,银烛不动声色地恢复了身为镜妖的模样。
“喂!”李如水霎时间慌了神,赶紧压低声音呵止,“人这么多,当心被看见!”得亏自己还夸他演技好。
抱着手臂,银烛用那双幽光流溢的浅青色双瞳看了看她,漫不经心道:“总是维持法术也会累,我需要休息。”
“那好吧......总之你小心点就是了。”
李如水的脸上带着点郁闷,转过身去。
刚走了两步远,一时想起了什么,放心不下,正要回头告诉他,却听得有脚步声夹杂着甲胄摩擦的声音朝这边靠近,心中蓦然一慌,腿脚不知该往哪边跑,下一刻,忽觉被一股大力扯进了一个宽阔的怀抱,六月晨时细雨微凉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她的思绪跌入了这个猝不及防的清晨。
周围的时间,有那么一刹那,似乎停滞了。
什么情况?
她慌张回神,想要推开对方,却不料对方竟收紧了手臂,一时莫名有些恼火,仰起脸正要开口,只见银烛处变不惊地望着前方,那态度,对她简直视而不见,很快,便又将她的脑袋轻轻按回了自己怀中。
妖怪的体温似乎比人类要低一些,就连妖怪的心跳,也在李如水心跳的对比之下显得平稳许多。
在这个模糊了边界,飘着雨的六月清晨,时间好像也放慢了些许。
终于,就要靠近的脚步声在迟疑了片刻后,又原路返了回去,刚感到银烛的手臂一松,李如水就从他怀里跳了出来。
“我......我、刚刚要告诉你什么来着,现在想不起来了,等我想起来,再来告诉你。”
她强作镇定地留下一句话,也没去看银烛,转身匆忙离开。
真是够了,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慌张什么……
余光的最后一瞥,是阳光下,银烛随风轻舞的几缕银发,他依然伫留在树下,似乎淡淡地望着自己。
直到浩浩汤汤、仪仗簇拥的车舆轿辇再度启程,跟在一队宦官后头的李如水才想起来自己想说却未说出的话,她意识到,银烛的面色实在太过苍白。
不久,车马便抵达了太原,一行人在行宫下榻,欢歌燕舞,推杯换盏过后,重新变回妃子的银烛将圣上扶回了寝宫,故技重施,用幻术让本就微醺的他陷入了沉眠,自己则恢复如初,一路上隐去身形,找到了马厩旁焦急等候的李如水。
“没事吧,你的脸色好差。”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此刻,银烛的面色貌似愈发苍白了几分。
“我没事,”银烛好像并不在意,“此处离晋阳宫有多远?”
“不远,步行便可到达。”
李如水如实回答,又不安地看了他一眼。
“走吧。”银烛语气果断道,见李如水还站在原地,索性拉起了她的手,一同朝黑暗中奔去。
应该,不会有事吧......
任由那只温厚的手将自己牵着,她在心里这般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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