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一颤,轻叶猛地挥剑砍去,却只听一声惨嚎被瞬间扯远,长剑刺进了泥中,眼前只留下了一摊触目惊心的血泊,那狐狸的血,还汩汩冒着热气。
她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浑身都是冷汗,半晌,才反应过来,忙不迭爬起身,寻着遥影的踪迹奔去。
冷风擦过翅膀,仿佛刀割,连空气中都带着血腥味,那锈蚀般的气味越浓,她心中便越发不安,完全,完全不敢低头往下看,只是紧紧地寻着眼前白光浮动的“漂”,暗暗祈祷,这根联接在遥影身上的线千万别断掉。
地面上,一道金光闪过,瞬间传来妖怪的惨叫声,接着又是数道金光,一阵接一阵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轻叶心跳如擂鼓,连视线都慌得开始难以聚焦,忽然,有什么在黑暗中一闪,擦着风声呼啸袭来,下一刻,只觉肩膀一热,剧烈的疼痛随之扩散开去。
不知何时,那妖僧的金线竟锁定到了空中,轻叶躲之不及,眼见自己也要重蹈狐妖的覆辙,慌乱中赶紧收了翅膀,重新变回手臂后,不顾飞速坠落的危险,抽出长剑稳准地朝金线削了下去。
剑锋撞出一道火花,却不见线断,仿佛感知到外界的攻击,整条线突然用力往回一收,连带着轻叶往前飞去,无法飞行,她重重地落了地,却依旧被蛮横地拖行了很远,顾不上浑身是伤,用尽全身解数与那条金线较量着,终于,只听“咔哒”一声,线崩断了。
双耳嗡嗡作响,忍着疼痛爬起身,轻叶踉跄地往前奔跑。
头脑变得混乱不堪,混混沌沌却似乎还倔强地保留着唯一一个念头——绝不能失去整个令丘山唯一为她驻足的人。
在他到来之前,从未有过谁正眼看过自己,唯一关于温柔的记忆,仅仅停留在许久之前,令丘山还有四季的时候,还是雏鸟的她,同其他未睁眼的兄妹依偎在温暖的巢内,父母用宽大的羽翼护佑着他们,无论风雨,那温柔的感觉从未断过,而这段记忆如今也已渐趋模糊。
如果今夜注定要死亡,或许在死之前,她也能为别人展开自己的翅。
山丘的另一头,以遥影为首的四个刺客,正和一鲜血淋漓的男人缠斗,稍远一点的地方,似乎还蛰伏着一个受伤的身影,那双沼绿色的眼睛偶然间注意到了轻叶,飞快地闪过了一丝震惊。
就在轻叶翻过山丘的时候,其中两个刺客的头颅,被从男人手中飞离的莲花状法器撞了个粉碎,所有的金线开始从四面八方收束,每一条,都挂着猩红的鲜血,缠绕着肉身碎裂后留下的小小精元。
眼见法器逐渐膨胀,即将开出血色的莲花,轻叶的心猛地一惊,一时间全然忘却了生死,化身麻雀的本相后疾速往前方飞去。
余光捕捉到轻叶的动向,遥影顿时失去了方寸,挥刀挡下妖僧的攻击,厉声道:“不要过来!”
当然了,切记以自己的性命为首位嘛,她在心里黯然一笑,望着那些朝自己飞来的,箭矢般锋利的金线,却不禁问道,如果一个刺客的生命中除了刀光剑影,还有属于她的月亮,那么,为了这轮月奋不顾身一次,算不算值得?
电光石火,时间快到仿佛静止,那妖僧圆睁的双眼里充满了不甘与愤怒,轻叶回归人形,不顾穿身而过的疼痛,一剑朝那蠢动的莲花狠狠劈去。
现如今,唯独论速度,她有足够的自信。
“快醒醒,他来了。”
半梦半醒间,依稀有个声音在呼唤自己。
是谁?
她动了动紧闭的眼睑,却依旧无法将双眼睁开,意识在清醒的边缘挣扎。
“雀妖,别睡了。”
那个声音似乎急促了一些。
费力地将眼睑抬起,只见眼前人身形模糊,正俯身注视着自己,那双平静无澜的眼睛,在周遭的混沌晦暗中如同绚金的太阳。
想要回答,眼皮却越发沉重,不多时,沉重的梦境又追了上来。
“今日能击杀那妖僧,在座的各位都功不可没。”
庆功宴上,颙难得露了面,面对幸存下来的四个门徒,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羽翼一挥,让侍从端上四个瓷盏,“这胜利之酒,我与你们同饮!”
美酒当前,轻叶正要开口,却被遥影不着痕迹地握住了手腕,先不要说话——他用眼神阻止了她。
另一边,两个妖怪面面相觑,不知交换了什么信息,只见一妖上前拱手道:“主公,您之前承诺我们事成之后万事皆可赏赐,属下别无所需,只想求一物。”
颙的目光落在他身,沉默了片刻,忽然露出一个若有若无的笑,淡淡问道:“何物?”
那原本汗流浃背的妖怪,立刻眼神一喜,抬头望着他道:“属下想分一箱金子,离开令丘山,自由闯荡——”
他话未说完,眼前蓦地闪过四刃寒光,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仿佛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便脑袋一歪,从项上滚了下来,连血都没溅出一滴。
四下阒寂得可怕,轻叶更是脸色惨白,遥影握紧了她的手,眼神一片幽冷。
颙将沾血的利爪收入袖中,睨了众门徒一眼,问道:“谁还有话?”
见没有回应,他将视线投向轻叶,“雀妖,你有话说?”
轻叶身子一颤,没敢回答,惶恐间只觉遥影握住自己的手收紧了些。
“你,蝎子?”
颙的视线又扫到了一旁。
蝎妖浑身战栗,冷不丁扑通跪了下来,毕恭毕敬道:“属下不敢妄有所图,只愿能永远留在主公身边,为主公效力!”
“哈哈哈哈!”颙朗声笑了笑,冲座下一抬手,余下的门徒各个面露释然,那死去妖怪的同伴如蒙大赦,蝎妖依旧跪在地上,额上渗出了冷汗。而轻叶,双唇紧抿,神情似乎有些复杂。
“你知道他给我们喝的是什么吗?”
夜里,她和遥影坐在最高的枯树下,她这般问道。
“酒?”
“你明知不是。”
她神情一黯。
颙在赐给他们的酒中掺了自己的血,这是一种很常见的咒,一段时间若不能服下相应的解药,便只能落得五脏溶解的惨死下场。她见过颙用同样的手段控制那些心生离意的门徒,而他,也见过。
“或许你不该来这里。”
低声说完,轻叶想要站起身来。
突然感觉手被拉住,轻叶愕然回头,只见遥影正注视着自己,那熟悉的双眸似乎比以往更深邃些许,心里不禁莫名掠过一丝紧张,想要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
“遥影,你......”
“你想要的是什么?”他忽然问道。
轻叶怔了怔,飞快地移开了视线。
“我希望我们都能活下去。”
沉默良久,她回道。
这是真心话,在下定决心同他一起战斗的那一刻,她只有这一个念头。
“只有这个么?”
遥影不依不饶。
轻叶的神情不自然起来,又过了片刻,才终于坦白道:“我想离开这里......”
握紧她的手一松,遥影的眼底浮现出一抹释然的笑意。
轻叶匆匆收回了手。
其实还有半句未说出口的话,“离开这里,和你一起”。
莫名的,她忽然很讨厌自己的胆怯,非常讨厌。
尤其是今天,在此刻......
“伤口还痛吗?”遥影忽然问。
恍惚看向遥影,却见那双深邃的红瞳,隐约晃动着她读不懂的心绪,心中,不由涌起了一丝奇异的感觉。
“好多了,我先回去休息了。”仓促地笑了笑,她赶紧转过身,准备离开,心里却是一片混乱。
身后,遥影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同我一起,好不好?”
身子微微一震,她僵在了原地。
一阵衣料窸窣声响起,不属于这夜间的风从身后而来,遥影伸出手,轻轻从背后拥住了她,冰冷的气息随谧泉般的低喃拂过了她的耳畔,是她从未听过的语调,温柔,却亦夹杂着渺远的伤感:
“我带你去看远方的月亮。”
心跳似乎停滞了一瞬,轻叶缓缓伸出手,握在了他的手臂上。
许久之后,他们共同击杀一只道行高深的飞蜈蚣,中了毒咒的她,见他投向自己的目光中有着真实的慌乱与紧张,她想,他是在乎自己的,所以即便不善表达,也会拼尽性命为自己夺取解药,他所做的一切都代表着在乎,不是吗?
都说梦中没有声音,可为何,梦境至此,她却听到了一阵轻细的碎裂声......
“为何是我?”
“因为你能探路,且最无用。”
万妖邑,尸首如山堆积,他支起一条腿坐在最高处,浑身是伤,面容疲惫,望向自己的眼神冷得让她心惊。
原来所有的过往,都是精心策划的布局,只为一瓶提升修为的药。
他找到自己行于世间的理由了吗?
还是说,就连他说与自己听的过往也是满纸谎言。
不知在坚持什么,万妖邑一别,不出半月,她又去找了他,她不想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或许只想求得一个更踏实的解释,要么还有一线余地,要么彻底心死。
夜深露重,最后一面算是称了她的心意——
潭边,遥影半身浸于水中,濡湿的长发慵懒地披散着,知道来者是谁,却并未回头,俯在他胸前的女子笑着抬起头来,亲昵地环抱在他身上,望向轻叶的眼神里,透露出清楚明白的不屑与挑衅。
眼前突然变得模糊了,心被掏空,说不出话也流不出泪,就在那个美艳绝伦的鱼妖笑着想要说出什么时,她默默地转过身去,走得无牵无挂。
其实她只是有些害怕,自己仅存的一丝自尊与理智,会在他们的嘲笑声中荡然无剩。她涉世不深,但也不是任其愚弄的傻子。
看清楚了么,麻雀,她在心里这般告诉自己,过去的一切都是骗局,而你,其实跟傻子也没什么区别。
有什么苦涩的东西从眼眶中溢出,滴落到手背上。
轻叶睁开双眼,发现天色已暗,伸手触碰面颊,发现自己竟已泪流满面,玄将军趴在脚边安静地睡着,而手腕上白光浮动的“漂”,却在不住地颤动。
心中一紧,她顿时清醒过来,起身朝“漂”的方向踉跄追了出去。
黑猫状态下的玄将军,缓缓睁开一只金瞳,又慵懒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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