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念慈是西院里醒得最晚的一个人。
因为是棋博士来教习的日子,婉顺不敢耽搁,早早起身。相儿则很早就满院子飞跑,叽喳乱叫了,念慈就是被她吵醒的。
相儿推开房门,大喊道:“外面下了雪,郑姐姐快别睡了,娘子都起来了!”
念慈方睁开眼,便觉雪映琼窗,屋内一片莹净。
“好了,就起。”她揉揉眼,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相儿用老成的口气道:“你看你,熬了几个大夜,都成乌眼青了。”
“没那么夸张吧。”念慈朝铜镜瞧了一眼,没想到还真有点。
“也不知道你每晚在写些什么,多费眼睛。”
念慈推开窗,只见长空皎洁,清雪飞舞,地上的积雪虽不算太厚,但冷冽的气味直往鼻子里钻,让人很快清醒过来。
相儿凑近,笑道:“这雪像白面一样,踩上去软软的。郑姐姐要不要出去玩一会儿?”
念慈望了一眼院里,收回眼光幽幽笑道:“只可惜这白面,好像被有些小狗踩脏了。”
相儿先是一愣,待回过味来才发觉念慈是笑话她,便气道:“小狗也比懒虫要好!”
念慈低头一笑,取过妆台上的梳子:“不过晚起了一次,就成了懒虫。以后我得日日晚起,才不妄担了这个虚名。”
“你才不会呢,咱们这院里,除了婉顺,属你最勤快。”相儿笑眯眯看着铜镜里念慈的影儿,“我帮姐姐梳头!”
相儿正想抓过梳子,念慈笑着避开道:“棋博士一会儿就到,我们还是先扫出一条道来的好。麻烦我们院子里第三勤快的人先去扫扫,我随后就到。”
相儿轻哼一声,努嘴推门出去了,不一会儿便传来簌簌的扫雪声。
念慈梳洗完毕,没等来棋博士,倒是等来了德妃身边的一位宫人,传话说今日去德妃暖阁里教授。大约是天冷,那里更暖和些。
念慈于是拿披袄和风帽包了婉顺,擎伞护送婉顺出门。婉顺被念慈裹得密不透风,脸上透出两团红晕。她一路低着头,走得不快,似乎有意加重步伐,把雪踩得咯吱咯吱响。
念慈见了笑道:“等你下了学,我们回去院里塑雪人玩儿。”
婉顺闻言抬起头,不解地问:“塑雪人?”
念慈用手一边比划一边解释:“就是把雪堆起来,再塑成一个人样儿,或者是动物。从前在回凤观,塑神像的师傅教我的。”
婉顺听了,颇觉新奇,两只眼睛晶亮如雪:“那我们塑三个可以吗?”
“好,塑多少个都可以。还可以扔雪球,也好玩儿。”
婉顺眨眼道:“雪球?砸到了不会疼吗?”
念慈笑着耐心解释:“雪球是松的,砸在身上,啪一下就散开了。不过要是落进衣服里,可有点冷。”
婉顺点点头,认真道:“那我都扔给相儿姐姐,她说她以前习过武,很敏捷。”念慈没想到相儿还吹过这种牛,不由笑出了声。她牵着婉顺的手继续向前,还不忘隔空调笑一番相儿,“不过这都要看第三勤快的人留给我们多少雪了。”
然而这次念慈还真是小看了相儿,待她返回西院时,小院里的雪竟已经被相儿扫去大半。
相儿拄着扫把,头上挂着汗珠,犹在大口喘气。
“相儿,你……”
念慈话还没说完,相儿便抢着道:“郑姐姐快夸我!方才我见娘子走得小心翼翼,肯定是怕雪天路滑,所以我干脆把整个院子都扫了,还撒了盐。你说,我是不是第一勤快的人!”
念慈扫视了一圈院子,缓缓道:“是,你是整个安仁宫最勤快的人。方才我从正殿那边过来,她们都还没扫。”
相儿更加得意,从鼻孔里呼出两团白气。
念慈走近一看,雪经相儿一扫,污了不说,还板结成了块。塑雪肯定是不成了,扔雪球更不行。虽说只是一件很小的事,婉顺知道了也一定不会责怪相儿,但到底也会失望。
念慈叹了一口气,看着相儿满头大汗的样子,只能无奈笑笑:“真是辛苦相儿妹妹了。既然院子里没有雪了,不如我们出去等婉顺,再一同赏雪。”
谁知相儿竟嫌恶皱眉:“要是踏雪寻梅那种风雅事我就不去了,怪冷的。”念慈摆摆手笑道:“带你玩儿点新鲜的。”
她领着相儿,沿着刚刚的路,寻了一处婉顺待会儿会经过的长廊,就着廊下的雪,团了一个柚子大小的雪球,用力压实后又使手指削出大致轮廓,接着拔下头上的卷草纹银簪,加以细细勾勒,不消半刻,一只憨态可掬的白兔已经跃然眼前。她做得入迷,相儿也看得出神。
相儿问:“这是兔子?”
念慈得意道:“自然。”
相儿睁大了眼睛,凑到雪球前细看,“没想到郑姐姐还有这一手。”她赞道,忽地扯下手上的红绳,解下绳结上的两颗红豆嵌了上去,“不过还得靠我画龙点睛!”
于是相儿跃跃欲试,也学有学样团了一个雪球。念慈看着,从旁指导。二人蹲在长廊边玩得兴起,全然不觉身后已经有两个宫女驻足。
“谁在那里?”
念慈闻声吓了一跳,忙扯着相儿起身。两个宫装丽人一前一后朝她二人走来,似乎是要诘问一二。
为首的宫人个头稍高,面色不悦,冷道:“你们二人这大白天的不去做事,躲在那里嬉闹什么?”
念慈忙解释道:“我们是西院里伺候婉娘子的,在此处等娘子下学。”
那宫人年纪虽然不大,语气却极严厉:“等便等吧,这样嬉笑像什么样子。”
念慈方要出言解释,另一个宫人瞧见了她们身后的雪球,指着道:“希音你看,是只雪兔!”
名唤希音的少女微微抬起下巴,目光越过念慈二人,在雪球上稍稍停留了片刻,似乎兴趣不大。那个宫人倒是很有兴致,又指着相儿那只未成形的老虎问道:“那这只是狗吗?”
相儿只能尴尬一笑:“是呢,姐姐好眼力。”
“从没想过雪还可以像泥一样拿来塑,”她缓缓直起身子,用胳膊肘碰碰身侧的伙伴,“希音,你说,要是下一场特别大的雪,再来特别多的人,是不是就可以把雪塑成房子了?”
“哼,那怕是要用冰。”
希音面上一哂,继而瞥了念慈一眼。念慈这才注意到,这个名叫希音的宫人虽也梳着寻常的双髻,但却插着两支团花钿头金钗,身着一件织锦团窠纹背子,想来身份地位与旁人不同。
那宫人笑道:“你的手很巧,要是去尚工局,说不定能有一番作为。希音,你说是不是?”
希音闻言轻笑一声,并不接话,徐徐道:“方才从娘娘的暖阁里出来,见婉娘子似乎正在记谱,想来一时半会儿是出不去的,你不如早些回去罢。徐吟,走了。”
希音自顾自往前几步,见伙伴还站立原处,不由急道:“徐吟!你忘了娘娘让我们去尚食局取婉娘子的药材!”
希音面有愠色,徐吟却不恼,笑眯眯拉扯她道:“诶呀,今日是冬至,陈姑姑都准我们玩耍半天。况且药材还不急,你何苦天寒地冻跑一趟。眼看着日头就要出来了,待雪化完了再去也不迟。”
说罢,她又转向念慈:“不如我们一起到后院里堆个大的,一人高的那种!”
念慈不敢贸然答应,但她感到天色明亮了许多。倘若放晴,估计不出半个时辰,便会开始化雪了。婉顺从前下棋,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待她下学,用完午膳,雪肯定化去大半。要是能堆起一个稍大些的雪人,倒是还能留久一点。
念慈小声道:“可以一试,只是……不知合不合规矩。”
“这有什么,春天我们在后院抛球踏球,娘娘还坐在一旁看呢。”徐吟说到此处,眼睛蓦地睁大,“诶,从前都是抛皮球玩儿,今天何不抛雪球玩儿?”
徐吟不等眉头紧皱的希音拒绝,便将其一把拉走,且不忘回头招呼念慈和相儿,于是念慈和相儿便稀里糊涂来到后院加入了一场掷球游戏。
名唤徐吟的宫女虽然看起来娴静和善,竟是个活泼好动的。她团球快,手劲也大,砸得希音完全没有还手之力。希音又急又气,准头越发不好。只得一边狼狈闪躲一边冲念慈和相儿大喊:“你们倒是动手!”
相儿一听,正中下怀,索性放开手脚,“嗖嗖”几个雪球,正正好砸在徐吟背上。徐吟“哎哟”一声,笑得喘不过气。念慈本来站立一旁,见她们已经闹成一团,也玩心大发,捏了几个雪球,乱丢一气。路过的宫人看她们玩得新奇有趣,也凑起热闹。眼见得人越来越多,一时间院子里雪球飞舞,如同白色的流星。众人的语笑喧哗便也传到了正殿。
婉顺侧耳听着,心里猫抓一样,棋谱已然读不进去,黑白二色的棋子也变成了眼前游离浮动的光点。德妃本于一旁看书,听到后院的笑声后,觑了婉顺一眼,察觉到她此刻已经心猿意马,便有心放她去玩儿,道:“你也一同去吧。”
婉顺面上一热,还以为德妃责怪自己不够专心,忙收回神思,垂下头来:“我……我先记完这篇。”
“心都飞了,不必再记。”
婉顺咬了咬嘴唇:“是我不够专心。”
德妃见她这样,无可奈何揉了揉眉心,笑道:“明日再学吧,今天且松快一下,但是只能坐在廊下看着。陈谧,你去把她们都叫到正殿前面来,再给婉娘子拿一领厚些的斗篷,装一个手炉。”
于是婉顺裹成一个胖胖的雪人模样,捧着手炉坐在廊下看着一群争强好胜的少女们嬉笑打闹。尽管她只是坐在一边,但看着眼前的一切,就感觉身子是热的,心也是热的。
念慈见婉顺乖乖待在那头,明白是德妃出于对她身子的考虑不许她在雪地里跑跳。她想起婉顺之前说过要将球扔给相儿,便在一片混战中调转了矛头,专心对付相儿。几个雪球猝不及防投过来,落在相儿身上,相儿被雪冻得耸肩缩背,跳着脚寻找幕后黑手。
“郑姐姐!你怎么帮别人对付起我来了!”相儿尖叫一声,从地上捧起一抔雪撒了过去。念慈大笑着躲开,又迅速丢了一个。相儿有了防备,再不能被轻易击中。她倒也没有吹牛,其动作之灵敏,犹如雪地上一跃而起的兔子。念慈的雪球飞过来的时候,相儿一个侧身就躲了过去,于是那个雪球便准确无误地命中了刚刚跨进院门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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