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月后,他回来了。
“你……委屈吗?”他手扶着石桌,幽幽的开口。
我靠在亭边的柱子上,看着一池春水发愣。很久很久,“我有的选择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
他用力扳过我的身子抱我在怀里,脖颈感受到他强烈的炙热,“相信我,我绝不会委屈了你!相信我,沁儿!”
脸上划过一丝冰凉,我哭了吗?我,大隋公主,即将成为李世民的侧室了。这是很久之前李渊就和他的智囊们定下的计策,李氏子弟要和隋杨宗室联姻。美其名曰联姻,又和强盗争夺战礼品有什么区别呢?而我,长安城唯一的公主,毫无疑问是最耀眼的争夺对象。而李家兄弟最有资格,有李建成居长,李世民必须要在战场上赢得足够的资本。也为犒赏这个长年在外征讨的儿子,李渊决定将我赐给李世民。我忽然明白李世民出征前的话了。
我无力地说道,“我只是一件物品,从宫门被破的那一天起,我就失去了选择的权力。”
“不,你跟她们不一样。你不是物品,你是我的沁儿,你知道吗?几年前在御花园外,你就在我心里了。”
真亦罢,假亦罢,世民,我已经没有勇气相信了。
一个月后,我进了他的将军府。侧室,我也要好好活着。为了我生命中曾有过的那些温暖,和那些给予我温暖的人。
在他的将军府,我一人住一个独院,他从不让其他人叨扰我。他的正妻长孙氏,我很少见,彼此都客客气气,相安以礼。她应该是个很合格的妻子吧。
世民经常留宿我院内,我不冷不淡。他说他会给我时间,让我忘记一切。
会忘记吗?看着窗外的兰花,我笑了。我想我是感激他的,至少,他心里有我的位置。他给了我一个新的生活。还好,我嫁的是他。
***
义宁二年,长安三月,草长莺飞。
我斜靠在园中藤椅上,看着满院花红柳绿,群鸟翔集,我的心从未有过的宁静。
世民经常出征在外,我的院落也很少有人来。长孙氏时不时的会来看看我,她是个把妇德记烂在心里的人,眼里,心里,都只有李世民。所以她能容纳李世民的一切,容纳我,容纳进入将军府的各式各样的女人。她认为我和那些女人都是李世民的一部分,容纳我们,对我们好,其实就是对李世民好。我觉得李世民很幸运,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有一天,长孙氏来了,她看我的眼神很怪,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夫人有事吗?”我问道。“没,没什么。”她看着我开口,“世民回来了。”我很是不解,“那夫人自当高兴才是,怎么像有心事?”她叹了口气,“他是被父亲大人急忙召回的。沁儿,我这样叫你可以吗?”我点点头,叫什么,早就无所谓了。何况是长孙氏,在将军府,能和我说上几句贴己话的,除了世民,也只有她了。“沁儿,可能马上就有大事发生了。不管怎样你记住,早就没什么大隋公主了,只有李世民的侧夫人,你明白吗?”她一反往常温和的严肃让我觉得事态很严重,又对着院中众人,“听好了,一定给我照顾好你们主子,要有半分差池,绝不放过你们!”这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一向温和的夫人今天是怎么了?“沁儿,你明白吗?”我轻轻颔首。她轻轻离去。
答案很快就知晓了。
夜深,我独自卧于榻上。回想白天,像一场梦。园中,世民挣扎了很久,还是亲口告诉我,父皇没了。是被宇文化及缢死的!我重重摔到地上,世民立马扶住我,而我浑身没有一丝力气,像一缕丝帛,全然站不起来。我想哭,可我哭不出来。想说话,喉咙却仿佛被一团棉花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沁儿,沁儿……”我听见世民的呼喊,我想说话,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拉着我往下坠,我拼命地挣扎。终于,我累了,停止了所有挣扎。然后,像是和这个世界失去了所有联系。
我睁开眼的时候,世民正忧忧看着我。“我母后和姐姐呢?”“你确定要知道吗?”“嗯,全都告诉我,不要瞒我,世民。”“萧皇后被宇文化及给……霸占了,南阳公主目前还无消息,但你放心,她毕竟是宇文化及的弟媳,他不敢贸然把公主怎样的。”“沁儿”,他轻柔的抚上我额头,“你要哭就哭出来吧,别憋着自己难受。”我再也控制不住,一头扎进他怀里放声大哭。
夜幕降下,很久,久到我足以平静,“世民,你走吧,你去看看夫人吧,她,很挂念你。”他看向我,“你……”“我没事,给我点时间,我没事的。”
两个月后,义宁皇帝禅位唐公李渊,改元武德,国号唐。李建成被立为太子,李世民封秦王。
不久,宇文化及被窦建德所灭,我的姐姐出家了。
“殿下临幸!”门外执礼太监尖音响起。我立马带着婢女起身迎接。
“恭迎殿下。”我缓缓下拜,就像当年在大隋宫中,对父皇那样。
世民,现在的秦王殿下,上前搀起我,“怎么使得如此大礼?以后就免了。”我摇头,“不,不一样。现在是大唐,你是王爷。”他长叹一声,拥我入怀。
我躺在他身边,把头深深埋进他怀里。“殿下,你能……你能求皇上,保全侑儿吗?”他双手捧着我的脸颊,手指不停地摩挲着,“沁儿,现在,很多不是我能左右的。生于皇家,你应该明白,有些事情,从来都是残忍的。”我点点头,不再开口。
生于帝王家,就意味着我们得习惯血雨腥风,得习惯亲眼看着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倒在你面前。侑儿,姑姑保不住你了。改朝换代,有哪一次不是踏着累累白骨取得胜利的?只是这次,是我杨家。
“别想那么多了”,世民说,“你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安胎,给我生一个活蹦乱跳的儿子。”
我抚摸着我的小腹,是啊,一个小生命正在我身体里生长。以后的生命里,他将与我一起。
***
恪儿是我一生的骄傲。
他生下来不可也不闹,睁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把他带到这个世界的人。第一眼我便知道,他是上天送给我的礼物。
世民很爱他,我知道。可我不想,我宁可他少爱一点。那样,恪儿就会生活得更安宁。
恪儿很聪明,越长越聪明。完全得自他英明神武的父王。
世民常年出征在外,但只要他一回府,必会先来我的小院,抱一抱恪儿。
我又开心,又担心。
看着世民亲自教恪儿读书、握笔,讲述他亲历的那些金戈铁马。我心中泛起一圈圈涟漪。
“恪儿这么聪明可爱,有他天天陪着你,你该开怀才是。怎么老愁眉不展的。”
世民抱着我斜靠在软榻上,温热的指腹在我眉间划来划去,似乎想将它熨平。
“我倒希望,他不要这么聪明。”
世民一怔,托起我的下巴,轻轻一吻,“你要是笨一点多好。”
我跌进他温暖的怀抱,“记住,我是你丈夫,是恪儿的父亲。你无需任何不安,我绝不会让你们有一丝一毫的伤害。”
真的,可以吗?
***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重回寝宫,以主人的身份。
池塘的小鱼依旧悠游自得,人世沧桑从来与它们无关。
武德九年,玄武门。我根本不敢想那场血雨腥风,如果世民败了我们母子将面临怎样的厄运。事情过去三个月,我至今仍心有余悸。老天保佑,他赢了,我的丈夫赢了。我抱紧怀中酣睡的恪儿和愔儿,内心一派安宁。
恪儿马上九岁了,他越长越聪明懂事,让我感到不安,我害怕早晚有一天他的聪明害了他。愔儿也快五岁了,小家伙让我很头疼,他生来好动,不喜读书,顽劣不堪。辜负了我给他取名的苦心。
“孩子还小,大了就好了。”
世民总这么说。可他忘了有句话叫做秉性难移。恪儿这么大的时候完全不一样。
其实这样也好,避免惹人妒忌艳羡。那些明里暗里盯在恪儿身上的视线,我何尝不知。只恍作不觉罢了。
我常常荡在后园的秋千上痴呆地环顾这座宫殿,倾诉起伏。我以公主的身份降生在这里,又以新朝皇妃的身份重回此地。命运的魔咒真的无法破解吗?
如果可以,我多想带着我的儿子们远走高飞,去一个没有人知晓我们身份的地方,去一个山清水秀,处江湖之远的所在。我带不揍我的枕边人,他不属于我,不属于我的孩子们。
到底何时你才能除掉你的心魔,彻底敞开心扉接纳我呢?平日你要多想想我,多想想孩子们。
世民不止一次抱怨。
我每次都低笑不语。我不能说,不能让他知道我是那么渴望他,那么思念他。即使他就在我身边,我依然担心下一瞬他就离我而去。我只能在心里发疯似的自我折磨。他每回来我都劝他去别的妃子那里。他很是不满。
没有哪一个女人能够胸怀宽大的把自己的男人往别的女人怀里送,而我却不得不,因为我不是别人,是杨氏遗珠,前朝余孽。
我没有在世民面前提过这些字眼,那是我们之间不能碰触的伤疤和底限。淑妃的名号已经快把我压垮了,我决不敢再去奢望旁的。
我处在漩涡的中心,每走错一步,都极有可能给我和孩子们引来杀身之祸。
“我怕寒了你的心。”他看着我的眼睛,“我说过,绝不会委屈你和孩子。”
“不,你没有委屈我。没有你,恐怕宫破之时,我已死在乱军之中了。”
“沁儿……”
他的痛心,最后化为缠绵热烈的拥抱和亲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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