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屋里光线昏暗,空气中混杂着淡淡的霉味。这味道童白熟悉,她小时候便是跟着奶奶在农村长大,家里穷,没有空调,取暖除了靠正气外,便是烧木柴,木炭只有在爸妈回老家过年时才会用。
后来等她手上有了钱,不顾奶奶反对给老家安上了空调,也提前预交了不少电费,但奶奶朴素惯了,依然舍不得用。
“你……”白氏走到床前,腿部抵在床沿,脸上全是晦暗不明的神色,“……想要说什么?”她是怎么也没料到,这妖物竟然主动点明身份。
目光从躺在床上酣睡的四郎身上扫过,白氏心下一抽,看向对方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审视。
“我不是她,你若将我卖进谢家,对童家上下来说不是助力反而是埋下祸端,”既然已表明身份,童白更没有藏着掖着真实想法,“但若留我在童家,只要我有一口饭吃,二郎他们自是也有。”
假大空的话语她说不来,只说最实在的温饱问题。毕竟现在童家最当务之急要解决的,也是温饱。
午后的斜阳透过窗户格落在童白的身上,白氏仔细地看着对面的占据着自家大女儿身子的人,心中各种思绪纷飞,最后落在了那一句‘她的女儿已经身死’上。
“我家女儿,如何就去了呢?”死这个字对于她来说实在是太难说出口,白氏白氏身躯一颤,膝盖一软,瘫坐在床沿。心抽抽地生疼着。
这几日,她想过无数个可能,当然也想过自家女儿是不是死去了,但怎么就死了呢?
自己缠绵病榻许久老天都没收了她的命去,自家的女儿年岁又不大,更是没有病痛,为何这么早就去了?
想都没想,白氏用淬了毒的眼神紧锁童白:“妖物,还我女儿命来!”肯定是对面这妖物做的手脚!
童白直视白氏的眼,一字一句道:“不管你信与不信,我并非抢占也非强占她的身子,若是可以选择,我宁可待在自己的身子里。”想着大平层和现代的便利,童白苦涩道:“我本身所在的地方,并不会限制女子外出做事,我靠着制作美食的手艺也过活的很好,所以我为何要加害于你家女儿?”
“哼,你是妖物!”白氏想着那些话本子和茶楼里说书人嘴中的故事,指着童白愤然道:“若不是你强抢了我家女儿的身子,她为何会……”
谁喜欢被人指着骂是妖物,本来这穿越也不是她想要的。
童白怼道:“你女儿被人骗得用家里的全部粟米换了半袋子的霉稻谷,喝了霉稻谷舂的米煮的粥,便那般去了,”似乎怕她不信,继续说:“这事并不是什么难查之事,那余下的霉稻谷现在还在西屋里,你若不信可以煮了……”停顿了一下,“喂给鸡鸭试试是不是有毒,而且‘她’喝粥那一日,二郎几个可是亲眼所见,你也可以问问他们。”
她想过暴露后会怎么样,现在说出口来后,好像也没有那么难,最主要的一点,她并未有任何的心虚,因为穿越对自己来说,并不是什么求来的福分,而是被迫的接受。
“我来到这里后,自认为在对待你们时并未有任何的亏待。甚至于,我来了后,家里反倒是能吃上一顿饱饭了。”
白氏张开嘴,想要反驳,却说不出话来。她现在心很乱,一方面她本能的厌恶憎恨占据了自家女儿身子的妖物,另一方面,她又知道‘她’没骗自己,‘她’来了后,的确在尽力照顾着这个家。
童白透过窗格往院子里看,二郎正小大人一般的在跟两位嬷嬷说话,三娘站在他身旁,就跟刚才靠在自己身上一般靠在二郎身上,眼中的神情带上了几分懵懂和软糯,不知道为什么,一看到三娘就让她想起小时候的自己。
两位嬷嬷不住地往主屋这边看过来,童白知道自己不能让情绪左右思绪,得说服白氏先一致对外再说,“在我原本的时代,卖身为奴是律法所不容,我知道在这里爹娘可以卖儿女,但你若真要这般,我只能说,我会……”
话语还没说完,便被白氏破碎的声音打断,“你对我们好难道不是有所图?”白氏闭上眼,眼泪湿润了眼睫。
从小的生存环境教会了她,千万不要相信没有缘由的好,因为下一瞬,你可能就会遭遇到没有缘由的坏,人心如此,何况妖物?
童白不愿自证,指着院子里道:“过去且不论,只说你确定卖了我便能解决童家目前的困境?还是说留下我,我们一同面对未知的困难。”
白氏睁开双眼,泪水从她惨白的脸颊滑落,滴在麻衣之上,洇出一滩水渍,“现如今,她们都上了门,”她脑子很乱,纠结,万分纠结,“谢家并不是我们能得罪的。”
当初‘她’回来告诉自己托卢婶子的关系找到了去长兴坊谢家做短工的机会时,她鬼使神差地提了一嘴,让她过去后好好表现,或许会有赏钱。
没想到谢家竟然派了嬷嬷上门来。
童白从白氏的话语中听到动摇,侧过脸看向白氏。
白氏也看向‘她’,看着熟悉的陌生人,眼睫微颤,泪水蓄满眼眶,又缓缓滑落,流入嘴中的泪水微微发涩。
这样的白氏,让童白的心微微发痛,童白不确定这是不是原主残留下的情绪。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
童白:“若没有你说的让我好好展现庖厨之技,今日便不会有这么一出。”好在她做事惯来喜欢留退路,昨日指点之时也只是粗浅的巧思,今日就不用说了,拿起菜刀时的生疏,便是她刻意为之。
事实上,也有效果。不论谢家的活契是否有猫腻,至少不是死契。
白氏的嘴张了张,又闭上,她想说在今日之前她并未想过要加害于‘她’。但这话说不出口,因为就在刚才,她的确生了那心思。
这妖物已然知道自己的用心,留在家中只会是祸端。
白氏背在身后的手攥紧了四郎身上的麻被,这粗糙的手感让她手心发痒,却也提醒着她,这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
童白目光坚定,“我只能说,若是你将我卖了,日后,我童白绝不是以德报怨的性子。”说着,眼神刻意在白氏身后的四郎身上停留了一瞬。
白氏怔怔地望向对面的人,内心摇摆不定。恍惚中,发现对面之人坚定的眼神就跟孩他爹一模一样。
他说:“霜娘,相信我,定会让咱家去了奴籍。”
她信了他,他也做到了。
而他现在生死不知,白氏垂下头,用手指拭去脸上的泪水,是咯,家里除了大女儿还有几个小的,这妖物的话语并不是说说而已。
白氏挣扎良久,声音干涩:“……你说……该如何?”
童白心中舒了一口气,上前几步凑到白氏耳边,白氏克制住想要避开的本能,浑身打了个哆嗦。对方清凌凌的目光看向她,白氏挤出笑容,颤声欲解释,“我……”
童白摆手表示不在意,“无妨,你一会儿就这样说……”
“吱呀……”一声,主屋的房门从里打开,这动静引得站在院子里的几人都看过来,二郎和三娘往这边跑,直到站定在白氏面前,抬头喊:“阿娘!”
三娘却是找寻童白的身影,等到童白跨出主屋,她抓着童白的裙摆,抬头看向童白,全然信任的眼神看得童白心儿发软、发酸。
白氏牵住二郎的手,缓缓走到谢嬷嬷她们面前,屈膝行礼道:“多谢夫人对我家小娘子的看重,但童家这情况,若是她去了府上,家里这日子怕是真真撑不下去了。”
谢嬷嬷笑着的脸,因她的话语陡然一沉,微抬下巴,语带讥诮:“白娘子是嫌弃我家夫人出的价码低了?”她根本不信白氏嘴里的推拒之词,认定是她坐地起价的伎俩。
这些眼皮子浅的贫户,惯在·常如此。
胡嬷嬷面上挂着笑,却未达眼底,目光扫过童家家徒四壁的院子,啧啧两声:“哟!白娘子这话说的好没道理,若不是你家小娘子来府上做工两日,你家怕是已然断炊了把?”
这话如同刀子一般深扎白氏的心窝,她脸色又白了几分。
是,这也是她不得不同意‘她’的提议的原因。
“是,得亏夫人良善,”童白适时上前一步,苦笑接话,“嬷嬷们来这一趟便也看到,阿娘一直病着,下面的弟妹年幼,奴若不在家,莫说打水劈柴这些力气活,便是照看幼弟幼妹、煎汤熬药也缺人手……”她拉住身旁二郎的胳膊,将他的衣袖往上捋起,“嬷嬷们看,奴这二弟,只因每日需去坊西井边提水,这细瘦胳膊便被麻绳勒成……若再无人分担,怕是……”话到最后带上了几分哽咽,根本无法继续言语。
二郎被众人目光盯着,羞窘得满脸通红,慌忙将脸藏到大姐身后。
白氏握住二郎的手不由发颤,是了,她这一场病的确拖累了整个家,若不是因她病了,何需大女儿外出采买米粮呢?
又何至于……
白氏痛苦的闭上双眼,眼泪扑簌簌往下落。
“奴感念夫人大恩,奈何家中实在是……”
“小娘子看不上我们谢家就直说,何必在这扯这些由头,”谢嬷嬷冷哼一声,不耐烦地打断话语,“小娘子已然十三岁,你家二郎才六岁,难不成你要等你家二郎成年后再婚嫁?要老身说,我家夫人体恤小娘子才定了五年的契期,看你也是个灵泛的,没想到欺我家夫人!”
童白心中一凛,是了,她竟忘了这时代的婚嫁之期!
胡嬷嬷忙打圆场道,“童家小娘子可是还有旁的顾虑?何不听听我们夫人预备的诚意再作打算?保管……”
就在白氏深吸一口气,准备按童白教的强硬回绝之时。
“笃!笃!笃!”院门被不轻不重地扣响了三下。
一个中气十足、铿锵有力的男声透过门板传来:“敢问,此处可是童校尉府上?”
这声音突兀地打破了院内的剑拔弩张。白氏和童白猛地对视一眼,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
白氏脸上血色褪尽,手指揪紧了衣角。童白心头一跳,脑中闪过许多念头:是官府?是别人?还是便宜阿爹的噩耗?
白氏强压下喉头的哽咽,边应声边快步朝院门走去:“是……是这儿……”声音发涩。路过两位同样面露诧异的嬷嬷时,她勉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客套笑容。
手搭在冰冷粗糙的门闩上,白氏感觉心都要跳出嗓子眼。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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