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沈荔这一晚睡得着实安稳。再醒来时,已经日上杆头。
屋子内窸窸窣窣,倒水的倒水,收拾桌椅的收拾桌椅。
沈荔起身,拉开床帐问道:“阿福,几时了?”
“已经巳时二刻了,姑娘,” 阿福拿着毛巾,走到罗汉床旁,笑吟吟说道:“姑娘醒了,夫人想你想了好久,正在栖云馆等着姑娘呢。”
这个时候,张氏竟然也还说得出想念的话语。
沈荔沉默片刻,一面下床一面吩咐道:”今日午时我去栖云馆一趟,梳洗过后,你便把熬药的砂锅拿出来。”
阿福答道是。
已到了巳时,沈荔用泡好的大米水洗干净脸,用盐水漱了漱口。
她等不及用早膳,便先坐在铜镜前梳妆打扮。
阿福看着镜子里的姑娘神态自若,琢磨着姑娘今日心情应该很好,于是拿起绢花问道:“姑娘,和往日一样,今日也戴这只梨花样式的绢花?”
“换个样式,白色太素净了。”
“你去将夫人赠予我的那一大匣子拿过来。”
见阿福不知所错,沈荔说道。
张氏执掌中聩过后的第二日,就给她送了一大匣子的发簪首饰。眼下,放着也是浪费。
秋香在一旁候着,听到之后,一反常态,殷勤地将那匣子抱了过来。
那日收到张氏送来的一箱又一箱的绫罗绸缎与珠宝,沈荔还未打开看过,今日细细一看,却发现这匣子里装的发饰够她用半生了。
阿福在一旁一一解释。
这是缠枝钗,三翅莺羽珠钗,镂空雕花水晶钗,五凤朝阳挂珠钗,宝蓝吐翠孔雀吊钗,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花穗钗。
这又是金海棠珠花步摇,水晶步摇,玉垂扇步摇,玉蝴蝶纹步摇,镏金点翠步摇,银质四蝶步摇。
还有金镙丝童子戏珠头花,点翠嵌珍珠岁寒三友头花,金丝香木嵌蝉玉珠。
各式各样的发簪,发钗,步摇,头花……看得她眼花缭乱。
阿福兴致勃勃,还要说一些发簪的名称给她听。
沈荔摆摆手,阻拦她继续说下去:“这些就够了。”
最后,她从梳妆匣子里挑了一支碧玉棱花双合长簪,一支点翠嵌珍珠岁寒三友头花,和一对蜜花色水晶发钗。
绕是沈荔收拾地再快,穿戴好一切,半个时辰已经过去了。
熬好药后,到了栖云馆,便也到了午时末了。
她还未从拐角的花林走出来,便看到有人影站在栖云馆门口了。待离得近了,才看清原来是张氏等着她。
“母亲。”
“荔儿。”
倘若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张氏也没从杜娘的怀中夺走她,张氏也会是一个顶好顶好的娘亲。
可是,一切来不及了。
“母亲身子可好?”
沈荔一面问着,一面就要上手摸张氏撑着的小腹,张氏倒是个聪明的,不动声色地躲开了。
张氏拉住她的手,细细端详着她,好似要将她看个究竟。
“我好歹当了你十五年的娘亲,你就这样对待养你十五年的娘亲吗?”
张氏脸上还挂着笑,声音里却透着几分愤怒。
沈荔早就料到张氏心疼这个孩子得紧。
她反握住张氏的手,摇摇头否认道:“从前娘亲教我的‘养恩大于生恩’,女儿不曾忘记。”
又命阿福将那熬好的药捧了上来:“母亲,我今日一早起来,便为母亲熬了一副药用来补身子。”
“胡闹。”
张氏训斥道,但念着沈荔还有用,于是又忍着性子解释道:“这些事情让府医来就好了。你可是娘亲心尖尖上的女儿,以后还是要嫁人的。这双手以后还要为你夫君烹汤做衣裳。”
“母亲忧虑了,” 沈荔要来一早熬好的药汤,当着张氏的面喝得一干二净。
“这不过是安胎药,里面有十二副草药。当归、川芎、荆芥穗、黄芪、艾叶、厚朴、枳壳、菟丝子、川贝母、白芍、羌活及甘草。
没有一个药材会威胁到母亲肚子里的孩子。女儿原也想着母亲这个年龄怀一个弟弟妹妹,容易伤到母体,这才熬了安胎药与母亲。
母亲放心罢。”
幸好留了一手,沈荔心中松了一口气。
原本她是要用那副打胎的药,但一想到张氏多疑,又从罐子里倒了出来,用了十二太保的药材。
她吃了这幅安胎药,最多不过是癸水延期,不会有别的副作用。
可是张氏不一样,孕早期的妇人吃了这安胎药,反而是大忌。
十二太保适用于孕晚期和分娩前,以防难产、胎位不正、横生倒产,亦有催生、促进顺产的作用。
张氏却不知什么十二太保,十三太保的。
听到沈荔的话,张氏顿时怔住。难道这事她多虑了,可是……沈荔这孩子恐怕早就知晓了一切,她又会医,怎么会平白无故放了她。
“母亲?”
沈荔唤了一声。
被她这么一唤,张氏恍然清醒,忙像从前一样,拉着她的手往栖云馆走:“我们进去,今日让你来,却也是为了别的事。”
别的事,却也是因着张氏腹中的胎儿牵连出来的事。
为了报仇,张氏服了许多药折腾了自己,也折腾了别人。为着拥有爹爹一个孩子,张氏几番折腾,终于怀孕了,可怀孕后,张氏不胜体力。掌家的事情,早晚要落到别人手里。
可是张氏,定然不愿。
“这掌家的事情,要是交给了大夫人,有你我好受的了。”
张氏端起慈母的良善模样,看着手中的绢帕说道,“从前的事情,皆是我对不住你,可是你的爹爹娘亲,也有对不住我的时候。你爹爹非你娘不娶,你祖父不愿意,却将你娘藏在外面的院子里。
张家与程家关系向来交好,我喜欢你的爹爹,便也总是去找你爹爹作词论诗,好不快乐,可是你爹爹却不愿意娶我。到后来,还是我救了你娘和你爹爹。
我为着你爹爹,又来到这沈家,为你爹爹报仇。
可是你们……怎么这样对我呢?我养你十五年,到如今我放下了仇恨。
孩子,你和你爹爹一样,也是聪明善良的。你也要放下仇恨啊。”
说着说着,张氏眼泪落了下来,捂住胸口,趴在桌子上埋头痛哭起来。
沈荔心中冷哼一声。要不是爹爹告诉了她真相,她差点信了张氏连篇的鬼话。
此时此刻,屋子里仅有张氏和她二人。张氏伏下了头痛哭,可谁知道她又在哪里安插了帮手在阴暗中盯着屋子内的一切。
“母亲。”
沈荔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假作孝顺模样,也学着张氏的模样恨恨哭着:“你永远是我的母亲。这掌家的事情,是万万不能交给大娘的。今日开始,我便会开始忘记抛弃我的爹爹和娘亲,永远孝顺母亲。”
听到“孝顺”,张氏慢慢抬起头来,抹干眼泪说道:“好。从今日以后,你就跟着我学掌家的学问。从前的事情,我们都忘记。”
沈荔点点头,心道张氏想得真好。
一连几日,沈荔照旧送去了安胎药。
张氏避过沈荔,偷偷请来府医,又从外面的医馆找来三四个大夫。一听到她年近四十,已经到了不惑的年龄,却还偏偏产子,大夫都直言说道她这实在是一种冒险的不要命的行为。
她的个个闺中好友知晓了此事,都劝她不要为着一个男人,一个孩子,就活生生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张氏不听,她为着程持,付出二十年的岁月,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情,哪里还管得了冒险不冒险。
心烦意乱之下,便也将纷纷来劝的大夫,以及来往密切的好友都轰了出去,满心想着她要养好这个孩子,怀好她和程持的孩子。
无需沈荔出手,安胎药往张氏的院子里一碗又一碗地送。
沈家家中,各人有各人的心思。
沈侍郎正被家里的糟心事搞得团团转时,又被皇上宣召入宫赏菊,还宴请了沈素和沈阔。
本以为只是一场赏菊花的酒宴,到了夜里,才有臣子恍然大悟:燕国大乱,是为了防止臣子背叛赵国,圣上才将城中的所有官员及其子弟宣召入宫。
皇上留下他们,是不信任他们。
可他们跟着皇上赵亨没有五十年,也有二十年了。怎么就能不商不量,就来了一场监禁之举。
真是辜负了臣子的心意。
当天夜里,便从宫墙外传出这么一则消息:皇上崩了。
至于崩的原因,据说是五石散服用过多,身子承受不住,喝酒后毒发身亡。
在民间,这缘由没人不信。
皇上赵亨沉溺佛道,学着魏晋时期食用五石散的风尚,企图延年益寿,好升道成仙。赵亨服用五石散多年,很巧又很不巧,却在赏菊酒宴之后,中五石散的毒太深。当天夜里,毒发身亡,根本来不及救治。
裴青禾啪得一声合上了话本,左瞧右瞧,待看到屋子外面没有婢女才说道:“民间的你也信,这都是官方说法。”
“官方说法?”
裴青禾重重的点点头,说了一句刻入爱可特。
话音刚落,想到沈荔不懂,又解释道:“皇宫里水很深,沈荔你记住,千万千万不要蹚那浑水。原先我想做个女将军,可是燕国口口声声说着看重女子,可实际上,将许多好处都给了男子。早知当初,我就应当看完话本。”
“你说的官方说法……,” 略一琢磨,沈荔心下了然。
五石散不过是一个假象,而实际上,皇上赵亨的做法不仅引起了群臣的激奋,还引得诸位皇子惴惴不安,有皇子“失手”丧了其父的性命。
弑父,弑君,为大不臣。
民间本就人心惶惶,赵国侵占边境,群臣和皇子将一切真相隐瞒起来,好以应对外乱。
“世子还好吗?”
沈荔心中不安,实在忐忑。这几日里,他竟无半点消息,她找人送去书信,裴适却也不回。
“我正要与你说呢,” 裴青禾循着从前看的话本,偷偷摸摸说道:“还在宫里,没有回来。好像和赵国皇上……什么皇叔有关。”
沈荔一听,心惊肉跳,失神之下,手中的白瓷茶杯跌落在地。
皇帝崩了,她和他的婚期是会延迟三年。这些都没关系,可是……可是他一定不要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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