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沉了许久的天空,捱到黄昏时分,终于淅淅沥沥落下雨来。
回到宅邸,郑注刚出马车,为他撑伞的侍儿不慎慢了半步,几星雨点沾上衣袖,他神色未动,一巴掌将那侍儿打得口鼻冒血,跌在地上。
“一个个笨手拙脚的,迟早被你们害死!”
一句话没骂完,他已被凑上来的伞遮得密不透风,地上脸色惨白的侍儿也被人拖了下去。
宅院宁静依旧,郑注被一群仆从簇拥着,回到后院摘冠更衣,换上家常衣裳,又服了些益气压惊的汤药,才慢条斯理地前往客堂。
一群门客翘首以待多时,终于等到主翁露面,立刻围上前嘘寒问暖,顺道打探虚实。
“虚惊一场!”郑注笑着一挥手,在上首款款落座,对众人道,“树大招风,多的是人对我造谣污蔑,这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只要圣上明辨是非,我就不会出事,你等也不必担心。”
在座众人纷纷称贺,郑注敷衍了一阵,便让门客们散去,只将两名心腹留在堂中。
直到这时,他浮着笑意的脸才阴沉下来,心有余悸地说:“今日这一遭着实凶险,幸亏那药不是圣上服用,否则我就完了。”
“正所谓吉人自有天相,”亲信连忙奉承了一句,问,“大人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先收手吧。”郑注冷笑了一声,“颍王再有用,毕竟不是天子。”
两名亲信连连称是。
正说着,堂外家丁来报:“大人,左军中尉仇士良求见。”
“嗬,说曹操,曹操就到,这是颍王的狗来了。”郑注嗤笑一声,吩咐两名心腹,“你们先下去,杨虞卿的事我们明日再商量。”
两名心腹领命告退,郑注懒洋洋起身,提步走出客堂,精神抖擞地去迎接仇士良。
此时游廊檐下已经亮起灯笼,斜风细雨被光一照,如织机上绵密透亮的素丝,遮天蔽地。郑注远远望见仇士良被家丁领来,立刻满脸堆笑,迎了上去:“不知大人驾临,下官有失远迎,万望见谅。”
“哪里,是我来得突然。”仇士良亲热地握住郑注的手,与他私语,“走,我们里头说话。”
郑注欣然为他引路,在进入客堂后,突兀地道了一声贺:“恭喜大人高升。”
仇士良连忙对郑注行了一个大礼,笑道:“仇某能有今日,都是托大人的福。”
“哪里,圣上要提拔可用之人,下官自然要举荐忠良。左军中尉一职,要能够与王守澄分庭抗礼,谁坐这个位置可谓至关重要,大人,正是最合适的人选。”郑注盯着仇士良,笑得意味深长。
仇士良何等精明,立刻表态:“仇某何德何能,唯大人马首是瞻而已。”
郑注但笑不语,命侍儿奉茶,趁着品茗的间隙,仇士良才有些为难地开了口:“不瞒大人说,我这次贸然前来,也是奉了颍王的命令。”
“是吗?”郑注放下茶盏,笑微微道,“颍王有什么话,大人但说无妨。”
“还不是为了外头那些中伤大人的讹传。”仇士良愤愤道,“那种谣言,我是一个字都不信的,奈何……颍王不是一直服用着大人的丹药嘛,他不放心,硬要我来问一问。”
“呵呵,圣上已经还了下官一个清白,颍王大可放心。”郑注云淡风轻道,“圣上已经查明流言是从京兆府最先传出,京兆尹杨虞卿恶意陷害下官,圣上已经答应给下官一个交代。”
“原来如此,那就好,那就好。”仇士良赔笑道,“以大人如今的名望地位,哪有不遭人嫉恨的?”
“可不是么!在朝为官,爬得越高,越是有人想将你踩进泥里,再狠狠踏上几脚。”郑注皱着眉头嗟叹,随即又笑起来,调侃仇士良,“这种滋味,大人以后也少不了要领教。”
“别说以后,眼下就已经够让我犯愁的了。”仇士良正愁没机会提起这茬,一听郑注这话,立刻抓紧时机向他告状,“左军大营里鱼龙混杂,尤其是领头那几个人,对我阳奉阴违、貌恭心慢。我这个左军中尉,虽蒙大人提携,却有名无实,处处遭人掣肘。其实我这个人吧,也不愿意和人争权夺利,就是怕长此以往,将来会辜负大人托付的重任。”
“岂有此理!”郑注立刻替仇士良抱了一句不平,沉吟片刻,缓缓开口,“大人已经当上了左军中尉,手底下的人,自然也要换成称心顺手的。”
“我也正有此意,但那几个人,一向很得圣上欢心。我又是刚刚走马上任,如何才能将他们换掉,还需大人提点一二。”
“刚走马上任又如何?新官上任三把火,大人想除去他们,就该趁这个时候动手。”郑注笑道,“圣上虽器重左军那几号人,但若是知道他们结党营私,借贷给债帅,还会器重他们吗?”
仇士良顿时眼睛一亮,心领神会道:“借贷给债帅这种事,在神策军营是司空见惯的,只要证据确凿,一定能打中那帮人的七寸。就是苦于人证难觅,莫非大人有办法帮我?”
“大人去找李训聊聊,就知道这事该怎么办了。”郑注点到即止,又歉然道,“最近下官得避避风头,否则一定替大人出面。”
“哎,不用不用,大人肯给我指条明路,我已是感激不尽了。”
不出十日,原神策左军中尉韦元素、枢密使杨承和、王践言被告发,原鄜坊节度副使之子当街拦住李训的车驾,告韦元素等人结党营私,放贷受贿,天子震怒,贬杨承和于西川,韦元素于淮南,王践言于河东,充任监军。
六月,因涉嫌造谣毁谤朝廷命官,杨虞卿被打入御史台狱,李宗闵因积极营救杨虞卿,触怒天子,被贬为明州刺史。
七月,杨虞卿出狱,被贬为虔州司马。
郑注、李训二人在朝中翻云覆雨,短短数月拔除李德裕、路隋、李宗闵三相,一时朝堂之上无人匹敌,可谓权势熏灼,威震天下。
“看出来了吗?郑李二人,根本就是圣上的打手,”鬼市的角抵坊中,李怡淡淡笑道,“朝中两派朋党,已是群龙无首,难成气候。”
“圣上的雷霆手段,实在是有些冒进了。”马元贽担忧道,“眼看着郑李二人气焰越来越猖狂,难道不是比朋党危害更甚?”
“除了天子宠信,这两个人的气焰并无根基。等到鸟尽弓藏之日,诛杀他们,不会受到任何阻力。”李怡举起酒杯,与马元贽对视,“将军,眼下朝中人人自危,无暇旁顾,正是我们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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