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你到底是何人?

江逾白站在湖边,看着天色渐白,看着雨势渐小,湖面也逐渐归于平静,他的拳头越握越紧,正犹豫之际,远远便看见水中游过来一人。

他知道是司遥,顾不得其他,踏着水花过去接应她。司遥已经筋疲力竭,被提起来的那一刻整个人仿佛泄了力,被江逾白扶着上了岸。

喘息片刻,她后知后觉犯恶心,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吐了出来,昨夜未消化的食物全部呕出,到最后,连胆汁都呕出来。

江逾白不停帮司遥顺着后背,她看起来有些狼狈,碎发黏在脸颊上,额头青筋凸起。

等吐的差不多了,江逾白扶着司遥到一旁的树下休息,才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司遥面容苍白,毫无血色,眼眶湿润发红,语无伦次道:“死人......湖底好多死人。”

“什么意思?”

司遥定了定神,努力组织自己语言,完全没了平日里的灵气,嘴唇颤抖道:“护送......护送军饷的军队,都在湖底。”

江逾白心下一震,紧紧握住司遥的手,侧脸紧绷出一条弧线,“你可看清楚了?”

司遥闭了闭眼点点头。忆起那座尸山,面露痛苦,水珠挂在她脸上,一时间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江逾白眉头紧皱,对着身后树干狠狠砸了一拳,咬着牙哑声道:“大概有多少人?”

“看不清。但......”司遥顿了顿,“尸身堆成了一座山。”

江逾白的心更是凉了一大截,那可是北齐的精兵,本应在战场冲锋陷阵,最后却成了水下冤魂。

“那密道的入口,你可有找到?”江逾白的声音比刚刚更哑。

司遥的气息尚未恢复,胸口剧烈起伏,讲话也是断断续续,“就在那尸山不远处,只是......”

“什么?”

“入口处有一扇石门,需要钥匙才能开启。”

“钥匙?”江逾白挑着眉,“什么样的钥匙?”

司遥回忆着双手描绘的形状,一字一顿道:“五芒星。”

江逾白心中记下,看着瑟瑟发抖的司遥有些愧疚,语气关切,“你还好么?”

司遥摆摆手,道:“我无事,江大人无须担心。”

江逾白看她模样,哪像无事,讲话都是有气无力,衣服湿透了紧紧包裹在身上,贴合着曲线......

他的视线不经意的落到她胸口的弧度。

原来她竟是......

江逾白别过头,不去看她,“我们先回客栈再作打算,免得感染了风寒。”

司遥还未缓过神,自然没注意到江逾白的异常。她欲起身上马,尝试了两下发现仅凭自己的力气无法站起来,于是求助道:“江大人,腿僵了,你拉我一把。”

江逾白揉了揉鼻子,靠近,刚准备伸出手去拽她,小臂一屈到司遥面前。

司遥借着力,踉跄起身,在江逾白的搀扶下,上了马。

回到云来居,天已经彻底亮了,外面还在下着雨,淅淅沥沥的。

江逾白看她实在虚弱,不得不背着她回了客房,又让小二烧来热水,让其泡澡暖身。

江逾白在门外侯了很久,也不见司遥出来。

“四郎小弟。”他贴在门上喊了一声。

知道她是女儿身之后,江逾白便不敢贸然闯入。

可任他喊了好几声,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江逾白有些着急了。

“四郎小弟,你再不出声,我就进来了。”

里面依然一片沉寂。

情急之下,江逾白破门而入,果然看见司遥在木桶里晕了过去,他愣了愣,顾不上男女授受不亲,扯了条棉被过来,将人从水里捞出来,裹进棉被放到床上,伸手在额头上探了下温度。

好烫。

江逾白托店小二去找郎中,不一会郎中便提着药箱子来了。

郎中在床沿坐下,三指捏着司遥手腕替她诊脉。

“先生,她怎么样?”

郎中起身走到桌边,捋着胡子道:“这位姑娘身子本就弱,如今寒气入了骨,就不是一般的风寒了,可是淋了雨?”

何止淋雨,昨晚她可是在湖里泡了半宿的。

江逾白支支吾吾,只好问,“那怎么办?”

看眼前男子有些着急,郎中笑呵呵安慰道:“公子莫急,我开几服药,你煎成一碗给她服下,每日两次,三日之后便可好转。”

江逾白忙说好。

郎中开完药,又交代道:“好转之后也要静养几日,半月之内,莫再折腾了。”

江逾白道完谢,付了诊金,又托小二跟着郎中去取药,自己则在旁守着。

病中的司遥,很安静,与平日里模样大相径庭,她蹙着眉头,看起来很痛苦,嘴里不停呢喃喊着爹娘。

“你到底是谁?又为何如此不顾一切助我破案。”

江逾白看着病中人,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她,尽管他心里明白,得不到答案。

司遥也不知道自己浑浑噩噩睡了多久,再次醒来的时候,看见的是床边白色的帷幔,她只觉得口干舌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处,无意识喊着要喝水。

不一会,便真的有人端了茶水过来喂她喝下。

一杯茶水下肚,她也看清来着何人。

“江大人,我......”

江逾白接过杯子,解释道:“你感染了风寒。”

司遥又问:“几日了?”

“第三日了。”

“啊?”司遥掀开被子,欲下床,“那我们赶紧去找林见清,他一定有那石门的钥匙。”

江逾白将人按回到床上,不疾不徐,道:“不急,你先养好身体,我们再行动,军饷数量庞大,我派人盯着,他们一时半会不会转移。”

司遥松下一口气,这才意识到,自己长发散落下来,尽显女子形态,她最后的记忆,好像是泡在木桶里,而此时此刻,她身上穿着干净且干燥的中衣。

“江大人,你.......”下面的话司遥未好意思说出口,只将双手捂在胸口,面颊又滚烫起来。

江逾白背过身去,解释道:“当时情况紧急,多有得罪......”

话未落音,身后女孩又发出叫声,与刚刚不同的是,这次尾音拖的很长,带有明显的懊恼。

江逾白转身,看见床榻上的人把自己从头到脚裹进被衾里。

这下,他愈发手足无措了。

之前不知晓她的身份,也不在意,自打知道她是女儿身之后,江逾白总觉得怪怪的,可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嘴唇翕合半天,他还是缓缓开口道:“衣裳是店家的内人替你穿的。”

“真的?”司遥探出一双眼睛,半信半疑看向他。

“是,真的。”

江逾白撒谎了,那日是他闭着眼一点一点帮她把衣服穿上的,因为看不见,他小心翼翼,生怕碰到不该碰的地方,等穿完衣裳,自己已经从头到脚出了一身汗。

司遥落下心口大石,再次从床上爬起来,笑起来眼睛弯弯的,“那就好,江大人,这几日多谢你照顾我。”

“不必客气,该我谢你才是。”江逾白欲言又止,思忖一会,还是决定问出口,“只是,你为何欺瞒我?”

司遥自知瞒不下去了,但是她不确定昏迷这段时日,江逾白有没有探出别的消息,只好试探性问道:“你只指我是女儿身这件事?”

江逾白反问:“哦?这么说你还有别的事瞒我?”

他面色平静,看不出情绪,可眼神却直白的能穿透人心,像不融的踉跄雪山,不染俗尘温度。

“没有了没有了。”

江逾白不欲追究她言语的真假。

“那你为何欺瞒我?”

这一句,比刚刚温和不少。

为何?

“我并非诚心欺瞒,只是以女子之身行走江湖,有诸多不便。”司遥一脸真诚道。

这是她自以为的,至于能不能瞒过对方,只好听天由命。

江逾白不说话,盯着她,好似在她双眸中捕捉谎言的证据。

司遥强迫自己与他对视,她知道不能先败下阵来。

果然,过了许久,江逾白妥协般挪开视线,“所以,你真的叫四郎?”

“排行老四是真的,我单名一个遥字。”

“姜遥?”

“没错。”司遥勉强扯出一抹笑容,四句话里,至少有一句话是真的,应该算不上太过分。

江逾白没有接话,起身朝门外走去。

“你去哪?”

“我让店家给你煮了些粥,去给你端过来。”

病了几日都未进食,司遥把江逾白端来的粥一口气吃完。

填饱肚子,养足精神,思绪也跟着活跃起来。

“江大人,你可知林见清做梁州知府前干的什么勾当?”

“不知。”

司遥便将姜二娘飞鸽传书的内容同江逾白复述了一遍,只是刻意隐去这消息的来源。

“水匪?”

“江大人,这再清楚不过了,林见清能为官,傅谦肯定出了力,那这军饷一案,你觉得他傅谦能独善其身?”

江逾白低着头沉思,没有马上作答,沉默片刻,只问:“此时非同小可,你确定这消息准确无误?”

“确定!”

江逾白看着司遥的眼神越发玩味,又像试探又似玩笑,“你怎么知道的?”

司遥怔了怔,果然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但事已至此,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编。

“我托江湖上的老朋友打听到的,你知道干我们这行的,只要银两到位,什么消息都能给你挖出来。”

真亦假时假亦真,半真半假的谎话最容易叫人信服,这是司遥这阵子总结出来的经验。

江逾白再次陷入沉默,街上车水马龙与人声鼎沸都变得缓慢起来。

“江大人…….”过了很久,司遥终于耐不住出声,“要不我再去知府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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