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胪寺接待使臣,一切都有规程可走,实际上,寺丞的差事并不费神。
谢长意经手两天,便能得心应手的处理。
国舅公子挂着鸿胪寺少卿的差事,另一位少卿说是他的同级,在对方面前也只有俯首帖耳的份儿。
毕竟同僚的情谊难得,日后需要国舅爷帮扶的时候,还指望着今日的情分呢。
他应是知晓谢氏从前与皇室的婚约,有事没事就给谢长意找茬。
谢长意毕竟是严雨亭一手带出来的,老油子的程度远超他人。
不仅把对方故意刁难的事情处理妥帖,顺带在鸿胪寺搏得了一个好官声,让众人都瞧见,做实事的官员是如何被上司无理刁难的。
朝逝夕替,先帝晏驾百日即将到来,大内为公主婚事筹备得精心之极。
虽然按制不便风光大办,可实际的排场,还是远超众人的想象。
鸿胪寺官员作为国舅公子的同僚,都被邀请去了婚宴现场,让众人好一番得意。
当大家以为谢长意不会去婚宴现场自讨没趣的时候,谢长意却准备好了贺礼,同众人一齐赴宴了。
众人不禁感叹,这是何等的厚脸皮,才能脸不红心不跳的去参加昔日婚约者的喜事。
有人反驳道:“或许是用情至深呢,听说谢大人去过大相国寺求姻缘,此番,定是要亲眼见证,也好彻底死心。”
婚宴排场宏大,鸿胪寺众人也只得在一个角落落座。
可即使是角落,众人依旧兴奋不已,其他位置坐的,都是平日轻易结交不到的重臣。
更不说晚间,太后和陛下会亲临现场。
喜事在傍晚吉时准时举行,一通敲锣打鼓、百官叩迎之下,太后同陛下都已到场。
公主的花轿从正门入,在堂上拜了高堂,便入了后院等候。
太后同陛下在内堂,由禁军把守得一丝不透,国舅公子在里面敬了酒,便施施然走出来,同众朝臣应酬。
在一声声“恭喜”中,最后才敬到了鸿胪寺这桌。
众人齐齐起身,不绝于耳的恭喜着,国舅公子举着酒杯,视线默默落在了谢长意身上。
萧伯涛是国舅萧应杰的独子,同谢长意自是相识的。那时大家还年幼,华台金宴的初会,想必都没忘却。
“多年不见,长意兄风采依旧。”萧伯涛客气地举起酒杯,“今日酒水有些淡,给长意兄换杯淬血酒来。”
侍从动作迅速,递给谢长意一只金樽,澄净的酒水散发着醉人的香气。
“这酒可是外邦进贡,不多见的。”有人低声道。
谢长意同对方相视一眼,一饮而尽。
“好!”萧伯涛也饮了一杯,“长意兄给面子!我……我欢喜,嗝,我欢喜……”
萧伯涛说完,身子摇摇欲坠,众人连忙去扶,他推开众人,架在侍从身上,打着嗝。
想必是一路敬酒,酒量已到极限了。
“还不快扶国舅公子去醒醒酒!”他那同级涂少卿吩咐着侍从。
侍从们连忙搀着萧伯涛去了后院暂歇。
等到众人回首一望,却见谢长意不知何时也昏睡了过去,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
“这……”
“那淬血酒是外邦蛮子进贡的,最是性烈,好端端的,这两人喝他干嘛呢。”
“不知道,谢大人醉成这样,趴在这儿也不是个事儿,叫两个小厮,把他送到哪个客房去歇歇吧。”
涂少卿招手唤了两个人,让他们把谢长意架起,送到安静的地方睡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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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长意是被一盆冷水当头浇醒的。
入眼又是那套赤色麒麟服,又是那个给他送饭的执金吾缇骑,他端着一个面盆,站在床侧,没好气道:“谢大人,外面已经天翻地覆,你却在此安睡不醒,还真是处变不惊啊。”
谢长意猛地咳出口鼻的清水,迷糊地揉了揉眼睛,撑起身子道:“……几时了?外面发生了何事?”
“丑时。国舅公子中毒暴毙了。”那缇骑简言道。
“嗯?”谢长意理了理贴在脸颊的湿发,像是没反应过来,须臾,眼睛恢复了一点清明,“……是萧伯涛死了?”
“是。”那缇骑丢给了他一张帕子。
谢长意擦了擦脸,又擦了擦头发,脸上的潮红却迟迟退不下去。
“走……”他振作了一下精神,一起身就直直栽了下去,那缇骑眼疾手快,扶住了他。
其实不是他眼疾手快,只是身体下意识地这么做了。
谢长意身上的酒气很快就扑在了他脸上,混着水汽和他身上的香气,醉得让人不知天上人间。
那缇骑瞧着谢长意工笔般的侧脸,嫣红的脸颊,气吐如兰的红唇,湿润的青丝,耳根一热,急忙放开了他,让他自己立好。
这要是被老大知道,他就活不成了!
“走吧,去看看。”谢长意没注意到对方的异样,用手背冷着脸颊,边走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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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舅府正堂中,停着一具尸首,被白布盖着。
高座上,国舅爷瘫坐在椅子上,由下人顺着心气。
鸿胪寺众人站在门口,见谢长意回来,立时拉住他道:“天爷啊!谢大人,出大事了!你去睡得安稳,我们在这里,都快被吓死了啊!”
涂少卿道:“国舅公子死的时候,谢大人正酣睡着,嫌疑去了大半,可是好福气,不像我们,还得等在这里一个一个回话。”
谢长意没理会他的阴阳怪气,在众人七嘴八舌的讲述之下,听了个大概。
按他们所知的情况,萧伯涛被搀扶到后院后,便撇了众人独自休息,不多时,便迷迷糊糊的走进了洞房中。
同公主喝了合卺酒后,他便倒地抽搐,吐血不止。
公主据说吓得不轻,连忙呼喊了众人,可那毒药十分厉害,不及御医到场,萧伯涛就没气了。
御医初步检验,萧伯涛喝的合卺酒里,有毒,公主的那一杯,无毒。
两杯被红绳连在一起的酒,一杯有毒一杯没毒,不管是谁喝了有毒的那一杯,都是捅破天的大事。
因着酒水有毒,太后和陛下不便久留,带上公主,先回宫中了。
此间的一切事,都交给执金吾处理,现在,他们正在排查府中的每一个人。
谢长意听完,望了国舅爷一眼,走进大堂,行礼道:“世伯。”
国舅萧应杰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撑着身体看向谢长意,半天才反应过来,“哦,是世侄……”他似乎没心气再多说两个字,摆摆手让他退下。
“世伯节哀。今日同伯涛兄久别重逢,眼下却阴阳两隔,小侄心里甚为悲恸,不知可否允许小侄同执金吾一起,查看这件案子。”
萧应杰抚着头,示意了一下身旁的下人,下人心领神会道:“国舅这是同意了,大人请便吧。”
“多谢世伯。”
谢长意回身看向堂中的萧伯涛,向一旁局促不安的御医问了两句。
御医得了他的指示,重新掀开白布,查看了尸体,回话道:“公子嘴唇确实有毒,同酒中之毒是一样的,这没错。”
他又取出谢长意塞给他的琉璃片,放在眼前,细细将萧伯涛的嘴唇看了一圈,用湿帕擦了擦萧伯涛的嘴角,放在鼻下闻了闻,“酒气,十分烈的酒,还有多种其他的酒,剩下的就是血腥气,还有、还有……”
“是不是脂粉香。”谢长意替他答道。
御医激动道:“对!应该是,应该是!这口脂香味清淡,被酒味儿一盖,还真不好分辨。”
萧应杰听见两人的对话,忽然又能撑起身子了,他道:“御医可以确定吗?涛儿嘴上真有口脂的香味?”
御医伏跪道:“禀国舅,下官有七八成把握。不过公子喝了太多酒,酒味太重,且臣观公子应该用力擦去过这口脂,唇缝中几乎没有残留。所以,不敢实打实的说有,或许请一位城中的香料行家,能分辨得更清楚。”
“去请。”萧应杰吩咐下人,他此时才正视了一眼谢长意,“世侄如何知道涛儿嘴上有口脂的?”
“伯涛兄同小侄喝了那杯淬血酒后,醉得不省人事,众人有目共睹。那酒后劲极大,若中途无人唤醒,必然无法苏醒,这点,世伯观小侄就能得知。可伯涛兄不仅酒醒无虞,还能走到洞房,同公主饮下合卺之酒,可见,中途有人在后院唤醒了他。”
“小侄斗胆猜测,今夜后院的女眷都被世伯勒令不许出门。伯涛兄侍妾众多,若是有人冒犯到公主,必会让太后和陛下不悦,可伯涛兄依旧被唤醒了。可见,有人没守世伯的命令。”
萧应杰剑眉一横,指着屋内候命的执金吾道:“你们查看府中之人,有结果了吗?都查了这么些时候,还要等到何时!”
一名执金吾道:“禀国舅,婚宴人数众多,还有许多官眷在场,排查起来颇费时间……”
萧应杰怒拍桌子,如惊堂木般作响,“你们都作聋了!去后院查女眷,查涛儿的那些侍妾!你们听不见吗!”
“是。”几名缇骑按下不快,往后院而去。
“都是废物……”萧应杰像是气得不轻,努力顺着气。
谢长意拱手道:“世伯息怒,执金吾办事已十分利索,此事重大,太后和陛下在场,他们不得不排查是否有刺客混入其中,自然更费时一些。”
“世侄不用替他们说好话。”萧应杰示意谢长意到他身边,拉着他的手道:“唉,世侄离京五年,在外面是受苦了,现在重新回来,日后必是前程似锦,有什么困难的,就同世伯说。你族中几位叔伯,从前也与我有旧,如今,我该替他们照看照看你的。”
“小侄多谢世伯。”谢长意语毕,萧应杰就松开了手,他疲惫地靠在椅子上,等待执金吾带给他抓到真凶的消息。
等了好一会儿,萧应杰的耐心已用尽,他站起身,就要亲自去后院查看。
此时,去请香料行家的下人快马而回,半夜寻人不易,他们是直接把人从床上抬上马车的。
那香料商闻了闻沾血的帕子,道出了淬血酒的味道,是有些见识的,又细细闻过后,确认确实有女人的口脂香味。不过,具体是哪种口脂,酒味太浓,他实在分辨不出了。
萧应杰让人赏了银子,带那人下去了。
如今得到确切答案,他更怒气冲冲的,要朝后院而去。
谢长意拦下他道:“世伯心气大动,为伯涛兄肝肠寸断,若后院真有妇人是杀害伯涛兄的凶手,世伯难免大动肝火。如此,身体如何承受得住,伯涛兄九泉之下,又怎能放心呢?”
“咳咳……”萧应杰看了眼儿子,犹豫了起来。
谢长意适时道:“小侄替世伯去看看吧。”
“好,那就麻烦世侄了。”萧应杰说完,又瘫在椅子上叹气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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