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长意离开相府时,脸已经有些僵了。
“小满,替我揉揉脸。”
“啊?”小满低头看了眼双手,抬头道:“公子,我怎么替您揉脸啊,这太不恭敬了。”
谢长意叹了声气,将自己缩成一团,蜷在马车上,白花花的大氅裹着身子,随马车颠簸抖动着,像一团白圆的软酪,在案板上弹来弹去。
“公子,您身子不适吗?要我去找个郎中来看看吗?”小满一脸担心道。
“无事,”谢长意幽幽传来一声,“别浪费钱。”
“公子,鸿胪寺丞是从六品的官职,多少人求之不得呢,您不愿意去吗?”
谢长意按揉着脸颊,压下浅笑,“非也,今日我就是冲着这个位置去的。”
小满稚气的脸庞扬起一丝疑惑,“不过,礼部和翰林院,好像哪个都比鸿胪寺强啊……”
翰林院是未来宰辅的摇篮,礼部更是直管着鸿胪寺,确实哪个都比它强。
“难道是国舅公子也在鸿胪寺挂职,公子不想见到他吗?”小满像是恍然大悟,随即脸上浮现出心痛,“公主本是要许给公子的,现在却要嫁给国舅公子……公子,您心悦公主吗?是不是心里很难受啊,要是难受,您别憋着,小心身子……”
小满年纪轻,对年少慕少艾的事很上心,他见谢长意迟迟没回答,心里更加确认了这件事:公子心里定然有公主!
“嗯……”谢长意同他预想般应承了下来,“是这样的,也不算什么秘密,当年不少人都知道。”
“啊?真的啊……”小满痛惜不已,已经不知如何安慰谢长意了,恨不得扑在他身上抱住他,碍着身份,又强忍了下来。
“恩师说,普玄大师近日在宫中为先帝诵经,想必大相国寺难得清净。”谢长意撑起身子,“让车夫转道,咱们去大相国寺,求签。”
小满以为谢长意为情所伤,想去求仕途顺遂,以分心神。
没想到,谢长意就是想去……求姻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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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相国寺是国寺,许多贵宦在这里做法事,平日香客云集,流水如龙。
住持普玄大师,常常施粥济贫,深受百姓尊敬,他著书释义,又无一不精,在勋贵之间,也十分受倚重。
寺门前,停着几辆贵气的马车,相比平日,是十分少了。
谢长意梳理容表,带着小满直上中轴,往大雄宝殿而去。
金身光明的佛像立在殿中,慈悲的眼目温柔地注视着每一个香客,令人不觉心生敬意。
一旁的小沙弥敲着木鱼,一丝不苟地做着功课。
谢长意跪在其中一个蒲团上,双手合十,静默不语。
小满跪在他身后,按不住性子,一直偷偷瞟着自家主子。
殿中寥寥无人,须臾,进来几位锦帽貂裘、满身珠翠的贵妇人,由丫鬟搀扶着,跪在蒲团上,虔诚地捂住心口,口中呢喃着吉语。
她们身后跪着几个衣着华贵的公子哥,僵硬地跪拜着,面上没有太多敬畏之色,仪态却维持得非常好。
他们似是瞥见了角落里的谢长意,几个人挤眉弄眼,互相示意着,一边警戒着前方的长辈,一边按着嬉笑之态,跟着木鱼声,一个一个磕完头,待那群贵妇人起身,在她们耳边呢喃了几句,恭敬送走她们后,留在了殿中。
几个人又挤眉弄眼了一番,跺着步子,气定神闲地在谢长意周围的蒲团上跪了下来。
小满因着没专心拜佛,早就注意到了他们。此时见对方将他们主仆二人团团围住,一脸的惊愕,扭动着身子,看来看去。
那几个公子哥轻蔑地对上小满的目光,对他不甚上心,只一心在谢长意身上打转。
小满想出声提醒主子,被其中一个公子哥瞪了一眼,手刀在脖子上划了一下。他有些畏惧,很快又振作起精神,轻声道:“公子,咱们去求签吧。”
那几个公子哥面面相觑,十分不悦,狠剜了小满几眼,又紧紧盯着谢长意,看他作何反应。
谢长意仍闭眼跪着,并无反应。
小满焦急地盯着谢长意的后背,见他身姿依旧如松柏般端正,眼珠子转了转,躬下身不说话了。
几个公子哥等了半晌,在这檀香浓厚的殿中无事可做,持续不断的木鱼声萦绕在耳边,让人有些不耐起来。
其中一个公子努了努嘴,无声比着口型:“他是不是睡着了?”
另一人回道:“装的,估计在耍我们呢。”
“岂有此理!”
“揍他!”
“别丢份儿……我有个主意。”
提主意的人,起身至宝殿一旁,从后厢房拿了一桶竹签出来,将桶中的竹签一把全倒在了谢长意身上。
竹签稀稀疏疏落了满地,发出一连串清脆地声响,在殿中回荡。
众人轻轻嗤笑了起来。
小满怒不可遏的盯着他们,默默卷起袖子,准备同他们拼命!
谢长意慢慢睁眼,点将般选了面前的一根竹签,拿起一看。
啊,是下下签。
那人蹲下身道:“我看看,谢公子怎么抽到下下签了,这是求什么的……”他看了一眼桶身,“哦,是求姻缘的,看来谢公子时运不济啊,确实,连媳妇儿都要是别人家的了。”
“哈哈哈……”
几个公子笑成一团,碍着在宝殿中,压低了些声音,可依旧刺耳得很。
小满面色涨得通红,浑身抖得如筛子一般。
谢长意将那根竹签默默收入怀中,准备起身离去。
那人又按住他的肩膀道:“驸马爷别走啊,这么久没见,不同我们叙叙旧吗?”
谢长意想拂开对方的手,不想对方掐得更紧,死死按住他,“驸马爷好大的官威啊,这是话都不同我们说了,让别人知道了,还以为驸马爷真是,驸马呢。”
谢长意目视前方,神色如常道:“公主千金之躯,驸马的人选不是臣子能议论的,诸位随家中长辈出行,自然明白声誉对女眷有多重要。况且,太后疼惜公主,若知道有臣子私下议论公主,必然震怒。”
那人松手,站起身道:“谢公子依旧好口才,放心,佛前打人,我们还做不出来。”他弯下腰,低声道:“我们会把你拖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安静的打。”
其余几人相视一笑。
小满‘腾’地站起身,怒骂道:“岂有此理!我家公子不日就是鸿胪寺丞,正经官身,你们殴打官员,乃是重罪!”
他声音洪亮,在殿中如惊鼓一般,连那木鱼声都被他震得乱了节奏,引得敲木鱼的小沙弥往此处瞧了一眼。
“谁听说了?你听说了吗?吏部有发委任状吗?鸿胪寺那边,有谁听说要来新人吗?”
“没有,什么都没有。”有人回道。
“没有就是没有,就是明日有,今日也没有,拿这个吓唬我们?”
“你们——”小满气得说不出话。
“哈哈哈……”
众人又笑了起来。
正待此时,那敲木鱼的小沙弥走了过来,双手合十道:“几位施主,佛门重地,还请不要喧哗。”
“小师傅见谅,我们这就离开。”那几人对小沙弥挺和气,笑着就要拉谢长意离开。
那小沙弥又道:“几位施主的母亲,此时应在琉璃殿请佛像,今日住持不在,不会耽误太久,想必不多时,就会遣人来呼唤,几位施主还是尽快去她们身边吧。”
众人一顿,面面相视一通,其中,有一人附耳对其余几人说了几句话,众人点了点头,便放开了谢长意。
“小师傅说的是,今日我们是陪长辈来的,合该侍奉在长辈身边才是。”说完,众人整理衣袍,从那群贵妇人出殿的方向,径直离去了。
小满愤懑地跺了跺脚,见地上狼藉一片,默默蹲下身收拾起竹签。
谢长意双手合十道:“多谢小师傅,在下会铭记小师傅的恩德。”
“施主言重。”小沙弥平静地行了个礼。
“不知小师傅法号,日后也好寻得小师傅。”
“尘净。”小沙弥说完,便回到他最初的位置,继续敲木鱼去了。
小满收好所有的竹签,归于木桶中,去后厢房放好,扶着谢长意道:“公子,我们快走吧,这里不是久留之地,要是那群人在寺中埋伏我们,我们就走不了了。”
“嗯……”谢长意揉了揉眉心,从中轴而出,往马车方向而去了。
小满紧张地观望着四周,待上了马车,车夫扬起马鞭,他才松了一口气,“呼,他们应该是没跟来。”
“公子,他们是谁啊?从前与你有仇吗?”小满见谢长意满脸疲倦,撑头靠在软枕上,问道。
“说不上是仇,只是人群中心只有几个位置,越往里挤越招人恨。”谢长意有些疲累道。
小满默了一下,嗫声道:“公子自打入京,遇到的都是什么事,灯油似的熬人,不如就在清河郡采莲藕呢……呜呜……”
谢长意苦笑了一下,振了些精神,摸了摸小满的头,替他擦去了眼泪,“现在就觉得难熬了?往后还有几十年了呢,我此生估计,是不会再回清河郡采莲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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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大典过去几日,朝堂上看似井井有条,私底下却是暗流涌动。
御史台精力大振,将往常捏在手里不痛不痒的罪责大肆包装,一连抨击下了好几个官员,无一例外,都是从前大皇子的人。
高位的臣子依旧稳如泰山,可国舅公子同公主的婚事一出,他们不由得都有些动摇了起来。
国舅爷本是大皇子这边权势最盛的国戚,相当于大皇子的左膀右臂,如今,赐婚的消息一出,相当于斩去了他这一臂。
不知千里之外的大皇子,知道后会如何的恼怒。
又过了几日,刘管事久违地登门拜访,满脸堆笑的送了好些礼物。他传严雨亭的话,鸿胪寺那边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不日,谢长意就能去上任。
还有,国舅公子为筹备婚事,近日告假不在,在府中紧锣密鼓的准备,待百日一到,便迎公主入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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