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云在外头驾车,魏嫣不会主动开口,李时薇也是个沉静的性子,一时间,马车内静到了极点。
身后的视线虽然算不上灼热,存在感却格外强,魏嫣不自在的挪了挪,将后背对着李时薇。
车内光线昏暗,愈往里便愈加暗,李时薇隐没在阴影中,魏嫣却在最外边,她清楚的看见魏嫣瘦骨伶仃的单薄脊背,不安的蜷缩成一团。
为何害怕成这样?李时薇扫过她不经意外漏的细瘦手腕上一圈青紫淤痕,微微皱眉,魏太傅确实有些过了,好好的女儿折磨成这副样子。
李时薇面上不显,可心底那点子破坏欲却在看见魏嫣手腕上的淤痕时迅速膨胀,只一瞬间就从微微冒头的小芽抽条长成参天巨树,与之同时相伴的,是一股怒气,这样的感觉,还是一个皇妹打碎了她珍爱的细口掐丝青花瓷瓶时出现的。
后来,那位连封号都没有的公主,不明不白的死在宫内,死后一月都无人问津。
李时薇敛眸,细细感受着胸膛中久未有过的情绪,忽然生出一种冲动,她该让翠云调转马头,将魏嫣藏进深宫,藏在只有她一个人能进去的隐秘地方,她会好好将养着她,让她哭,让她笑,她的一切,都该属于自己才是!
李时薇浓黑的眸子涌动着风暴,陌生又新鲜的感觉让她兴奋不已,却又不得不克制下去。
她阖上眼皮,不再去看魏嫣,又忍不住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连外头鸟雀的叫声、车轮碾过的咕噜声、不知哪里的野狗的低吼声都不能让她分神。
一片黑暗中,李时薇听见她清浅的呼吸,肢体微动导致衣服摩擦发出的声音,以及那一句细声细气的“谢谢你”。
声音怎得也如此甜腻,像是芙蓉糕里的蜜糖馅,李时薇骤然睁开眼,视线紧紧锁定在魏嫣身上。
魏嫣没有转身,她依旧背对着李时薇,思虑许久,犹豫许久,才说出了这声谢谢。
如果没有这位小姐,也许她真的要被魏忠送到什么黑山寺去了,纵有守城官差,却也管不了家事,魏嫣亲口认了她是魏三,领头的官差李云急得抓耳挠腮也管不住一脸得意的魏忠要将魏嫣拉去黑山寺。
幸而翠云关键时刻拿出一张令牌,魏嫣不知上面写了什么,只知道其余人看见令牌都跪倒在地,想来这位小姐身份高贵,是什么皇亲国戚。
于情于理,魏嫣都要道一声谢。
“既然是道谢,为何背对着我?我长的很可怕吗?”李时薇长眉微挑,语态却意外轻缓,完全卸下了长公主的气势。
“不,”魏嫣根本想到李时薇会追问,她连忙否认道:“是我、是我脸上有东西,不好看。”
归根到底,魏嫣面对这样一个光鲜亮丽的高门小姐,心里自卑到了极点,她狼狈又落魄,额上巴掌印清晰可见,血痕依旧,连身上的衣服都被那碗粥弄的不成样子,肩头湿了大片。
魏嫣不愿意以这副面目面对这位小姐。
未免太胆小些,许是不禁吓,李时薇指尖微动,心道急不得,魏家的三小姐,如今既坐上了她的马车,日后,也必定会是她的枕边人。
上京就那么大的地方,魏嫣跑不了。
纵使再想得到魏嫣,李时薇也知晓对付这样胆小内敛的孩子,须得温水煮青蛙,徐徐图之。
于是,李时薇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我是陇西府李氏女李薇,小姐叫什么?”
陇西李氏,和皇家沾了点亲,但地位却没有那么尊贵,李时薇用起来正好,而且,她担心自己说出真实身份,会将魏嫣推的更远,她须得先拿到魏嫣的心才行。
陇西李薇?魏嫣哪里知道五姓七望,不过听李时薇这么说,想必一定是一个名门,相比之下,魏嫣就有些自惭形愧了,她不过是青州来的一个农女,血缘上能和魏太傅扯上关系罢了。
“魏嫣,我叫魏嫣。”最后,犹豫再三,魏嫣没有报出魏三这个名字,那是魏家的三小姐,不是魏嫣。
魏嫣心里有一个小小的不成熟计划,等到城外,她让李小姐把自己放下,然后一路南下回青州去。
但她踟蹰着,想寻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开口,正犹豫着,倒是李时薇先开了口。
“阿嫣不如随我一同前去白云观吧,我听翠云说魏大人要将你送去黑山寺,黑山寺近来常有盗匪劫路,你孤身前往恐有险情,这才逾矩命翠云将你接来,还望你见谅。”
阿嫣?李小姐为何要叫她阿嫣,她们分明不熟,可这也是第一次,有人亲昵的唤她阿嫣。
魏嫣心底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情绪,似一道暖流划过冰冷心窝,她小声道:“多谢李小姐。”
至于白云观,魏嫣倒是松了一口气,她可以先跟着李薇到白云观后再趁着她不注意跑掉,这样就不用开口让她半道将自己放下来了。
李时薇不知魏嫣的心思,倒是对她那声疏离的李小姐不太满意,“何必这样客气,我既唤你一声阿嫣便是将你当成了自家妹妹,阿嫣不如也叫我一声姐姐,我少年时曾带发修行一年,道号枝和,阿嫣可愿唤我一声枝和姐姐?”
语气诚恳,挑不出错来,理由也是魏嫣不能拒绝的,不过张口说些甜话,魏嫣安慰自己,缓缓开口叫了一声枝和姐姐。
她声音绵柔,带着点不属于上京城的酥软口音,咬字有点不清,说话时习惯尾音拖长,叫起姐姐来,便格外软糯。
李时薇面上不显,心底却随着魏嫣的声音变得柔软起来,眼角眉梢分明唯有大变动,却透露出一股自怡来。
白云观不愧是皇家道观,昔年长公主曾在此修行,而今皇太后又在此静养,与皇室的渊源不可谓不深,再加上灵验,故而成了上京城内百姓逢初一和十五都要去拜拜的盛地,甚至已经成了外地人游玩上京的必打卡地之一。
正是上午,观内香火鼎盛,游人如织。
魏付氏,也是魏太傅的正妻,魏宝珠的生母,昨日随着夫君来到白云观,本意是想要偶遇贵人的,谁料府上突然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魏付氏厌恶她那早死的娘,自然而然的也不会看惯魏嫣,因此在魏太傅回家时她独自待在白云观里,想要给魏嫣一个下马威。
当然,这只是一个原因,另一原因自然是他们魏家的前程,长公主殿下许久未曾驾临白云观,眼下已是三月末,想来可以碰一碰运气,万一就撞上殿下了呢。
众人皆在白云观的正门,唯独魏付氏另辟蹊径,早早候在了后门。
正等的不难烦之际,忽然看见一架马车停在了门外,马车瞧着质朴,可魏付氏却瞧出了外头的赶车侍女,正是长公主殿下身边的第一女侍翠云。
魏付氏心头一动,上前疾步走了数步,及至到了马车的视力范围内,她忽然惊喊一声,一下子重重跌坐到地上,瞧着便是一副崴了脚的模样。
想来殿下的侍女见到自己这般遭难,一定会伸出援手,到时候她可接着由头和殿下攀谈几句,在殿下面前混个脸熟,装模装样的哀叫许久。
可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想象中的援手,魏付氏疑惑抬头,见那第一女侍正仔细撩开帘子,一只苍白的手从里探出,攀住翠云的手臂,借力要从马车上下来。
魏付氏以为那手是长公主,一时间哀嚎声愈发的大,低头扶着脚踝等待许久,依旧不见人来安慰。
奇了怪了,她心头疑惑,难道是演技太过拙劣被识破了?不可能啊?
她正要抬头,视野内忽然出现一双布鞋,白底蓝面,虽然粗糙,胜在干净,一只细伶的手伸了过来,那人担忧道:“您没事吧?”
魏付氏心头激动不已,心想这翠云还真是俭省,不愧是第一女侍,她顺势搭上那只手起身,“谢”字刚出口,就在看见那张脸的时候憋了回去。
她抬眼望进一双剪水秋瞳里,只是那张脸实在丑陋,也不知染了什么病,脸上红了大片,居然还有血痕,哪里是翠云女侍,分明是一个乞丐!
魏付氏立刻嫌恶的抽回手,尖酸刻薄道:“哪来的乞丐!也不撒泡尿照照镜子,自己什么样心里没点数吗?!白云观岂是你这种城墙根下的臭乞丐能来的!哪来的赶紧滚哪去!”
说罢,她还抽出帕子擦了擦手,极为嫌弃被魏嫣碰到。
魏嫣原也只是看见魏付氏跌坐在地上,以为她出了什么事才上前去拉她,未曾想好心没好报。
她哪里听过这样的刻薄话,当即就愣在原地,低着头忍着泪默默承受着来自魏付氏的恶语相向。
就在这时,魏嫣的肩膀突然被一双温暖有力的手握住,独属于李时薇的冷香将魏嫣抱了个满怀,她贴着魏嫣的耳朵说:“别怕。”
“夫人这样的人都能来白云观,为何她不能来?”身后那人冷声质问,黑眸微沉,携霜裹雪直直射向一脸高傲的魏付氏。
嘿嘿,好爱我的读者宝宝们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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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枝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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