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落霞庄草木皆兵了数日,后不见怪异,又闻山上积雪成片,正是许多动物冬眠的季节,思及蛇类习性,这才小心翼翼活动起来。
这天一早,琼海阁才有人走动,韩英便戴刀进入,一身黑色冬衣外罩皮毛滚边披风,剑眉星目,十分有气势。
恰逢柳山和沈怜稚在院内过招,远远瞧见他,省了通传的功夫。
她起得早,又将懒得动弹的袖宝训起来,心情不错,“韩护卫怎么有空来我院里?”
韩英递过去一封信,道:“京里来的。”
“京里?谁还记得我?”柳山好似惊喜,当即就要拆开。
她穿了身松石绿的裙子,并没有套外裳,长发编好盘在脑后,为防珠翠在行动中伤了脸,半分多余装饰也无。
韩英道:“天寒地冻,小姐还是进屋看吧。”
刚说完,袖宝抱着一件墨色银丝刺绣外袍过来为她披上,见他也在,邀请道:“厨房正要送早膳,韩护卫留下一块儿吃吧。”
这些不大的事,柳山向来让她做主,几人便一同进了膳堂内。
柳山落了座,将信纸取出看了一眼,笑说:“当谁念着我,原是玲玉……从前我俩见面总吵嘴,如今快过年了,宫里大大小小的宴会多,她怕是寂寞得很。”
沈怜稚向来对上京的事插不上话,只静静听着,十分好奇。
袖宝一问,解他的燃眉之急,问:“信上写什么?”
柳山道:“她聊了庄趣事,说今年去为姑姑贺生辰时,遇到一男子拦路喊冤。”
“喊冤?”
“嗯,信上说,那男子的亲妹被一纨绔子弟侮辱,跳河而死,父亲也跟着去了,他家破人亡走投无路,朝她喊冤。”
袖宝皱了皱眉,外人面前拿她当冰清玉洁的圣女,“这样的惨事有什么可说?污了小姐耳朵。”
柳山道:“玲玉那家伙可不这样想,说若是我碰上,要么懒得过问平民小事,要么污栽好人,所以写信特来炫耀。”
“炫耀?”
“她说自己火眼金睛,当即瞧出不对,特求了父皇允她听审,后头这一步步都不曾错过,加上大理寺少卿尘生君明察秋毫,终被他们抓住疑点。”
袖宝眼儿一亮,“尘生君?我听过,听说他生得极为俊俏,当年中了探花,有几家本欲榜下捉婿,后来……”
她看了眼柳山,清了清嗓子,“后来不知怎的,都不约而同打消了心思……嗯,然后呢,信上说了什么?”
柳山道:“他们仔细一查,那纨绔子有色心没色胆,见了漂亮姑娘只敢言语调戏,而歹人存心栽赃,等他走后去那姑娘家实了暴行。”
沈怜稚听了心里不舒服,道:“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坏人?”
“可不是,”柳山敛笑,看向袖宝,“说来也巧,纨绔子竟是中书舍人刘的小儿子,你可有印象?”
“京有三位中书舍人,您说的哪位?”
韩英说,“应是刘兆良,料理康家的圣旨便是他写的,”他顿了顿,“若猜得不错,这怕是要借刀杀人。”
“的确如此,玲玉说,幸好来这儿的是我,不是她。”
袖宝哪听得这话,嘴一撇:“给自己脸上贴金,破案的是她吗?就这破事有什么还说的?要说皇城里的草包,她排不上第一,也是第二。“
这话大逆不道,引得韩英多看了她两眼。
柳山拿着信继续念道:“陈国公家的女儿诗怡,从前心高气傲,如恨嫁得厉害,婚期提了又提,上旬寻了个好日子,嫁给了林尚书的次子,日子过得很是蜜里调油。”
袖宝点点头:“我还记得这位小姐说过的至理名言——嫁人必要注重门第,需得处处高男方一头,婚后钱财不缺,无小鞋穿,至于夫妻是否恩爱也不必在意,和和美美过个三五年足矣。”
饭桌上唯有沈怜稚不懂,毕竟他是在山里长大的猫儿:“为何只要三五年?世人不总是追求一生一世、生生世世?”
袖宝觉得他呆傻无比,大发慈悲解惑:“一生一世虽好,可世间男子多负心薄幸,若能和和美美过个几年,待到有儿有女,彼此相敬如宾,便很是不易,你还小,不懂。”
韩英本不多话,闻言忍不住道:“袖宝姑娘过于悲观了,世上品行端正的男子也不少。”
沈怜稚远远瞧见过婚嫁的喜庆,旁的不懂,听了这话,不由点头:“没错。”
柳山见了,笑道:“是,咱们桌上便有两个,怜稚年纪尚小不论,不知韩护卫可有意中人?”
青年顿了顿,谈及私事,眼神略有起伏:“已定亲,但婚期未定。”
几人说着话,热腾腾的早膳一一上桌,后又有门外丫鬟通传,说赵管事来了。
多日不见,赵管事似是在家为过冬贴膘,圆润不少,他揣着手笑道:“山下有喜,特地托小人送来帖子,小姐可要瞧瞧?”
“今日倒热闹,什么喜事?”柳山来了兴趣,吩咐添了碗筷,“坐下边吃边说。”
赵管事便坐了,说:“桃仙镇的方员外,有些家底,算是个良善的商人,家中女儿年岁渐长,好容易找个不错的女婿,高兴得很。”
“这方小姐本月十五出嫁,镇上愿意去吃杯喜酒的都去。”
两家毫无交集,请帖怎么也送不到落霞庄门前,赵管事解释说,方员外平日里喜爱结交友人,知道柳山是京里来的贵人,特意着人送了帖子。
袖宝问:“我从未见过普通人家接亲,小姐,您想去吗?”
柳山吃了口粥,又夹了一筷子脆藕,关将近,四处都是喜气,唯有落霞庄,华丽却冷清。
“方员外好客,送喜上门,咱们自然不能拂人面子。”
袖宝咧嘴:“去?”
“去。”前者一笑,“多备些贺礼,咱们都去。”
除去座上见过世面的,阿猫眼睛霎时一亮,对上柳山的目光,不好意思埋头吃饭。
—
冬月十五,方员外嫁女。
方家特去官府请了通牒,在宵禁时格外宽放,流水席要办上七天,整个桃仙镇都无比热闹。
落霞庄一帮人盛装打扮,赶在黄昏新娘子进门前到了方家。
方员外不愧是方员外,一身喜庆,虽膀大腰圆,但生了双慈象眼,模样很是和善,他先瞧见张管事,笑容登时灿烂了三分,双手合握迎上去。
“张老弟来了!”
“哎,恭喜方大哥觅得佳婿,我没来晚吧?”
“不晚不晚。”方员外抬头看向他身后,袖宝正伸手扶着柳山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
“那位是?”
照常是华服打扮,内搭素色浮光锦裙,外罩寒梅刺绣绀蓝外袍,眉眼沉静,如东方既白时朦朦胧胧一抹低调的艳色。
“落霞庄唯一的主子,您唤一声柳小姐便好。”张管事再一一介绍韩英、沈怜稚和袖宝。
一番寒暄后,方家管事亲自领着他们入座,主座左侧头一桌,沈怜稚和韩英则入二桌男席。
柳山怕沈怜稚不适应,特意低声嘱咐:“你且放心吃,若呆不住了,就先去马车里等我。”
少年一身银白冬衣,贵气又俊逸,跟她学了几个月,自有一身气韵,倒也不至于露怯,“我晓得了,阿姐。”
柳山刚坐下,一桌本各自说话妇人、姑娘不约而同看来,并不明显地打量着她,一圆脸姑娘好奇问道:“这位姐姐看着面生,可是方家远亲?”
她摇头,笑回:“我住城外,特来凑个热闹、沾沾喜气。”
这一桌女子的衣着打扮明显比别桌富贵,谈吐得体,细听便知乃是本镇官绅家眷,而主座之右大约是本地富商。
这圆脸姑娘憨实道:“难怪,姐姐生得美,我若见过,定然不会忘。”
漂亮话柳山从小听到大,客气回应后,不动声色将话题引回了婚嫁之事上。
恰逢对面着黄衣的年轻妇人问:“方姐姐那位夫君,你们可见过?”
“见过见过,生得端正,听说还是个秀才,比方小姐还小了半岁。”另一戴珠花的女子回。
“秀才竟也愿意做人上门女婿?”
那女子低声说,是秀才家中母亲重病,又无银子医治,说得直白些,是卖身给方家。
柳山默默听了,并不说话。
圆脸姑娘悄悄打量着她,见状不由解释道:“姐姐别多心,我等羡慕得紧,这样的好事,怎么没落到咱们身上呢?”
其余大半女子闻言,都低声附和,是呀是呀。
柳山顿了顿,颇为诚恳回:“我亦很是羡慕。”
“哦?”黄衣女子好奇,“妹妹这般人才,何须羡慕?”
她轻叹一声,“我也已定亲,不知能否有方家姐姐的福气。”
几人听了,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可不是,这女子的后半辈子,难说……”
戴珠花的女子就坐在柳山对面,她忽然抬了抬下巴指向她身后,问:“妹妹的未来夫婿可是那位小郎君?瞧着年纪小。”
柳山回头,正巧对上沈怜稚的视线,后者像是不习惯这里的热闹,有些无所适从的模样。
“姐姐为何这么问?”
“我瞧着你俩一块儿来,落座后,他低头抬眼都舍不得不看你,若是他,妹妹以后的日子必然好过。”女子打趣。
柳山失笑,道:“刚满十五,年纪是笑了些。”
“姐姐呢?”
“十八过半。”
有人忍不住插嘴:“正是待嫁的好年岁,女大三抱金砖,有何不可?”
“真的?”
“自然。”
黄衣妇人神色微妙:“再者,男人找个小的,比同龄身强体壮。”
柳山神色尚且镇定,对面沈怜稚竖耳细听,怕被人瞧出自己的不自然,伸手拿了颗果干。
韩英隔着一个位置,将他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公子可是不舒服?”
“没。”沈怜稚摇头,“我,我有些热。”
说完,他心不在焉地侧头看向大门的方向,耳边却不间断传来别的声音。
妇人热心得厉害,怕柳山不懂,特意多解释了几句,夜里吹了灯火,妹妹才知什么是福云云……
沈怜稚被口中的茶水一呛,再抬起头时,脸更红了。
门前忽然传来热闹的起哄声,吉时已到,新娘新郎进门,众人被分去注意力。
新郎身着红衣,面上抑制不住的喜欢,显然对婚事很是满意。
礼生笑着说了两句漂亮话,气氛顿时更加热烈。
他见状,适时高喊:“一拜天地——!”
新娘子躬身,露出盖头下半张脸,红唇挂笑,娇艳无比。
沈怜稚看着看着,不自觉将目光移向邻桌的柳山,她今日戴了支嵌了碎红宝石的东珠银簪,双耳也坠红宝石,并不十分张扬的打扮,此刻叫人移不开眼。
“二拜天地——!”
婚宴尚未正式开始,眼前一暗,有不懂事的人走过来,笑着为沈怜稚斟酒,韩英抬手挡住,道公子年纪尚小,不宜饮酒。
“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沈怜稚看着小小杯盏中的清液,犹豫一瞬,忍住了伸手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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