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

风起,吹不散天边厚重的云雾,落日被遮挡的严严实实,角落处被黑暗侵蚀,轻易不会有人经过。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已该凉透的身体动了动。

青年慢慢做起身,腹部衣料的血迹半干,伤口早已消失,他清咳了一声,抬头看向苍穹。

那张脸悄然变化,眉骨更高,鼻梁挺拔,眼尾倔犟上扬,分明是张俊秀少年郎的脸。

沈怜稚摸着尚且余痛的腹部,想起被阿祸追杀,受伤之时能藏入碧云山小院,后来慌不择路藏进落霞庄。

阿姐的家就在这上京,手足血亲,竟无一可托付。

他心中本还残留怨怼,而此刻光有怪罪她的念头,都觉得罪过。

沈怜稚站起身来,脚下轻点瞬间跃出十仗外。

上京的雪还没融尽,宵禁以后路上无人,一连经过几个街口,捕捉到车辙声响,少年停下脚步,竖耳细听。

“大人,您身子刚好,可别再这般熬了,大理寺就您一人能做事不成?没得这般折腾自己。”

“尽职尽责,护百姓安宁,大梁自然繁荣、国力强盛,”他顿了顿,低声道,“届时便无须以女子为货……”

话未说完便被打断,那更清亮稚嫩的声音道:“大人,即便长公主不嫁入南溟,也不会嫁一个……您别伤神了。”

沈怜稚悄悄看去,车前坐了个十五六的少年,边驾车,边回头和车内人说着话,他舔舔嘴巴,顺势往前一滚——

“啊唷——!”只听一声惊呼,沈怜稚刚好滚在马蹄旁,险些被踩碎脑袋。

“谁?!”那少年吓坏了,探头看向车下,“你,你可有受伤?”

问话时,车一抖,却是车中青年跳下马车,少年忙喊:“少爷,当心有诈!”

沈怜稚不动,下一刻,一身着白兰刺绣披风的青年提着灯笼出现在视野中。

对方微微俯身,面带焦急:“这位小兄弟,你可有受伤?”

青年面若冠玉,浑身的气蕴非凡,若要仔细说,就像是柳山曾教他的,读书能教人辨别魑魅魍魉,此人双目清亮,眉间一股浩然正气,

“没事,”他以手肘撑着地半坐起来,腰间玉佩随之露出,看出曾经断开,不过经匠人的手,以金修补,多了分贵气。

“等等,这玉你……”青年的注意力霎时转移。

沈怜稚面露警惕,一把护着:“这是我的。”

“在下林统,在大理寺当职,不是坏人”青年往后退了退,“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玉的花样颇为独特……不知小兄弟从何得来?”

沈怜稚垂眸,颇有几分低落:“我阿姐所赠。”

“你阿姐?”

他缓缓站起:“我来京寻亲,亲戚家为钱财将她远嫁,我被赶了出来。本想夜宿城外,却被乞丐欺压,只好进城来,可城中又有金卫巡查。”

他明明在解释玉的由来,这么一说,连带自己的出现都因果俱全。

林统动作一顿,敛神伸手扶着他:“我们先去医馆。”

“我没事,大人不必担心,我刚才是听到了大人说话,便想起阿姐,她也如货物一般被嫁给往来已久的商户人家,这才不小心跌了一跤。”

后者道,“上车再说吧,”他的注意力还在那玉佩上,“你若被金卫发现可吃不了好,既然无处可去,先到我家将就一晚。”

沈怜稚并不推辞,随他上车后,突然想起从前袖宝随口提过一句,不由道:“大理寺,林统……尘生君?”

“戏称而已。”后者一愣,终于露笑。

出世不染尘埃,果真君子如兰。

车摇晃前行,林统问道:“那你接下来要怎么打算?”

少年道:“我阿姐远嫁,不知是否会受那家人欺负,我打算跟过去,若她吃苦,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你这样想也很好,可你从前受人照顾,如今连自身都无法顾及,又如何护着你阿姐。”

这也是沈怜稚一直困惑的,他带着几分真心道:“我也可以去学人做买卖,挣几个钱,只不过我阿姐从小金尊玉贵,衣食住行样样上等,恐怕瞧不起。”

“你,你与你那阿姐可是一母同胞的亲子弟?”林统敏锐察觉不对。

“并非,我与父母失散,流落街头有生了场大病,是阿姐的好心收留了我。”

“我懂了。”青年回道,“你心悦于她,可她如果嫁得良人,你凑上去才不对。”

“她过得好,我就只远远看着。”沈怜稚抬头,故意直白道,“别说我了,大人不也黯然神伤?大人喜欢的更是要遥不可及之人。”

林统笑道,“我俩实君子之交,只是落入有心人眼里好作文章罢了……”说着,他话中多了几分无奈,“既为同道,我有心相救,也抵不过那些人一致反对。”

沈怜稚默了默,最后道:“是,可即便如此,我也要试试。”

话到此处,两人都没有再说下去,马车缓行,不多时,拐进一个种着梧桐的巷口。

车停后,他随着青年入府,眼前的庭院并不宽敞,也无多装饰,院内种了几颗矮松,以一抱大的石头雕刻成棋子拦在外院。

“马在前,车在后。家父爱棋,我便弄了个四不像的园景,见笑。”

沈怜稚不懂,柳山也曾笑意盈盈告诉他,一车在、十子寒。

读书人的爱好,他只有佩服的。

林统亲自领着他去了客房,几盏瓷灯,比沈家寒酸得多,却叫人格外心安。

自柳山出嫁起,沈怜稚一刻未停往上京赶,至今熬了多日,如今沾了床才晓得疲倦,一觉睡下恍如沉入梦底——

“书好儿,你家公子起了吗?”

“起了,正读书呢,沈公子、沈小姐今儿来得早。”

“知道他今日休沐,赶早过来抓人呢!”

迷迷糊糊外头传来说话声,沈怜稚下意识睁眼,天已亮了,四周嘈杂得很。

可巧,刚起身,房门被敲响,外头有人道:“公子可醒了?少爷托小的来问问,可要一块儿出去?”

“去哪儿?”他问。

“沈家小姐公子来邀,估摸着是往皇城外头一字街去,可热闹了,公子不是本地人士,定然会喜欢。”

沈怜稚不做犹豫,应声说好,那小厮就自顾自开了房门,将水送进来。

待洗漱完毕,沈怜稚跨门而出,沿着客房外的走道往正房过去,远远瞧见一男一女,男的着石青的袍子,姑娘身着黛紫冬衣,浓眉大眼,都是亮堂堂的长相。

“这位是我的客人……”林统一顿,这才想起什么,失笑看向少年,“昨夜竟忘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沈,沈怜稚。”

沈姑娘好奇:“你也姓沈?莫非是本家?”

“我不是上京人,名字是阿姐给的。”少年摇头。

方才林统已三言两语和两人说了他的事,这位沈姑娘停不下追问:“你阿姐姓沈?是哪家的沈?”

沈怜稚再次摇头:“阿姐不信沈,她的母家姓沈。”

见状,一旁的沈公子不由接话:“你说你阿姐远嫁,那她嫁往何地?哪日出嫁?”

“嫁往南溟,正月十七天不亮便上了路。”

三人脸色齐齐一变,林统更深吸口气,问道:“你阿姐……可是姓柳?”

少年一愣,摇了摇头,眼见三人或松了口气或眉头紧皱,继续道:“阿姐不曾告诉过我,她说自己身份不一般。”

话音落下,院内霎时静了,良久,沈公子看了眼林统,心道,世上竟有如此凑巧的事,可他面上不显,只道:“时候不早,咱们何不边走边说?”

“行,咱们去哪儿?”

“一字街头,十六铺子,祭五脏庙。”

林家院子虽不在顶金贵的位置,却也离得不远,散步出去,约莫一刻钟,路两边越发热闹。

小贩的叫卖声,食肆揽客声,矮楼高楼金楼银楼鳞次栉比,褪色的幌子迎风招展,是小小桃仙镇所没有的繁华。

沈怜稚看得入神,肩膀被人一拍,却是那沈姑娘活泼道:“到了,跟上。”

他收回视线,抬头一看,跟前的酒楼挂着格外气派的招牌——十六铺子,上京顶有名的酒楼。

小二热情引着他们上了二楼雅座,布帘半遮,隔着五六人宽的距离又是另一雅座,说话大声些,都能被人听了去。

隔壁也不避讳,他们才落座,说话声便传了过来:“你们听说了吗?永乐宫已下令封了,任何人不许出入。”

“恐怕是那位的一桩伤心事……”

有人叹道:“少帝势单力薄,难说这是卸他臂膀,还是忧心柳氏女窃权乱政。”

“小声些,这般大逆不道,担心抓你进牢子。”

沈怜稚不由看过去,半透的帘子隔着,一人不在意地摆了摆手:“长公主已过鹃山,最多三月,就能到南溟王城,事已成定局,怕什么?”

沈姑娘低声道:“听见了?你且死心吧。”

林统垂眸,给四人倒茶,道:“我从未有过别的心思,沈小姐误会了。”

“我怎的听说当年公主救你一回,又赞一声尘生君,便引得你芳心暗许……”

沈怜稚沉默听着,从前虽晓得柳山在做什么,可只知果不知因由,如今终于了解几分。

南溟和大梁相争已久,而大梁皇帝时日无多,形势何其凶险。

齐王和六皇子势强,五皇子时为避锋芒,装得温顺不成器,公主则锋芒毕露,撑着沈皇后一家不落。

皇室从前有过一位太子,其余皇室子弟还算安顺。

然而忽有一日,太子因病一夜暴毙,底下之人便开始蠢蠢欲动。

这其中又有说法——三皇子生性暴戾,即位之日便是其屠戮之时,柳山姐弟怎甘当鱼肉?

而六皇子为庶,若称帝,绝不会留身为嫡子的柳珩存活,即便他病体缠身。

鹬蚌相争,池鱼之殃,如何规避?

夺嫡。

和亲来得突然,既是危机也是转机。

柳山若不嫁,必会有贵家女子替代,如果再内外勾结,老三老六必有一方得势,他们腹背受敌,时间一长,有心无力。

所以这场暗战宜短不宜长。

柳山若嫁,南溟大患可解,柳珩一个扶不起的病秧子,必定会让人掉以轻心,二五相争,届时只需心狠手辣,快刀斩乱麻,坐收渔翁之利。

但唯独功成之后的事,柳山没有未卜先知。

“长乐宫是哪个方向?”沈怜稚突然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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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和她的妖怪
连载中棉棉希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