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动议

元破寒愕然抬头,正对上成肃平静的目光,登时便心下一惊,缓缓垂首道:“我河南元氏忠贞可鉴,既投明主,绝无二心。”

他声辞振振,惊得柳元宝一激灵,瞌睡虫都赶跑了。他大气不敢出一口,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得低声问成之染道:“这是怎么了?”

成之染啧了一声,起身对成肃道:“阿父,元郎君四海盛名,偏偏来了东府城,这不是缘分又是什么?您若是唬他,他可要走了。”

成肃哈哈一笑,下堂将元破寒扶起,又拍拍他肩膀道:“元郎莫非真给唬住了?是我之过,是我之过!”

元破寒暗自松了一口气,亦笑道:“在下是真心想到帐下听令,第下便是再吓我一吓也无妨。”

成肃赞许地点点头,道:“既如此,明日便入府做一名参军,如何?”

元破寒喜道:“任凭第下安排!”

天刚蒙蒙亮,成肃吩咐小厮送他到客房休息,等人一离开,面上不由得流露出疲惫之色。

成之染无奈:“阿父既已困倦了,为何还要陪他聊?”

成肃揉了揉眉心,感慨道:“将门有将,此言不虚。”

他转身往耳房去,打算在角落矮榻上歇一会儿。

成之染劝他回住处休息,成肃却嫌麻烦。她无奈,同徐崇朝和柳元宝告退,望着泛白的天光,颇有些头昏脑胀。

柳元宝打了个哈欠,招招手告辞。

成之染正要回住处,经过垂花门时,竟看到元破寒倚着廊柱,似在等什么。

见她走过来,他笑道:“女郎这是要回去?”

成之染点点头,道:“昨夜郎君辛苦了,早些休息罢。”

元破寒目光扫过她,又落在一旁徐崇朝身上,道:“徐郎君,久仰久仰!”

成之染瞥了他身后小厮一眼,那小厮心虚地低着头,看来已把他们身份告诉了元破寒。

徐崇朝与他客套一番,眉间已带了倦意。

元破寒恍若未闻,又对成之染笑道:“我也见女郎面熟,方才刚想起——‘苦战寒沙净,倚剑破千重’。”

这是萧群玉的诗句。

成之染眸光一动,三年前江上竞渡的少年身影渐渐与面前重合。她皱了皱眉头,道:“裴七?”

元破寒拱手:“正是在下。”

成之染嗤笑一声:“你哪是河东河西,分明是河南河北。”

元破寒颇有些难为情:“我既是‘四海盛名’,自然不能太招摇。若是以竞渡闻名于世,叔父非要把我的腿打断。”

徐崇朝并不知二人一面之缘,闻言抿了抿唇道:“时辰不早了,元郎君好生歇息,说不定郡公这两日还要有请。”

元破寒看了他一眼,从善如流地应下,望着熹微晨光中二人远去的背影,无声地摇了摇头。

————

近些天府中人来人往,较往日忙碌了许多。成之染起初还顾忌着苏弘度纳采之事,生怕成肃再提起这一节。

然而是她想多了。

成肃整日与心腹佐吏商议时事,将此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们密谋时,成之染也想听一听,可成肃捂得很严实,竟是半点没让她摸到边。

直到数日后成雍回府中收拾行李,成之染才知道他被派往江北淮阴城,按成肃的话说,是先探探伪齐的虚实。

这话她心中半信半疑。成雍镇守石头戍,照理说不轻易出动,既然要前往江北,恐怕不单是探探虚实,而是要为伐齐做准备了。

伐齐是何等大事,成之染总不会以为,她父亲听了元破寒一席话,就生出这样的心思。

不过,这位元郎君来得正是时候。

如今李劝星风头正盛,她父亲这般性子,定是要找机会扳回一城。倘若果真能平定三齐,必将是载入国朝史册的宏图伟业。

她心中喧嚣一片,每个声音都叫嚷着建功立业,为此而辗转难眠,亢奋得睡不着觉。

成肃反倒是沉得住气,与何知己参谋着拟好了伐齐的表章,挑选良辰吉日送到中朝。

此议一出,在朝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群臣皆以为此事万万不可,反对的奏章雪片般落了一箩筐,被天子亲批转送到东府。就连镇守西府的卫将军李劝星,都修书一封陈词不可。

成之染望着宫里送来的箩筐,又看看写给成肃的堆成小山一般的信函,一时间无言以对。

不单是朝中,即使在军府之内,诸将佐亦是争论不休。

成肃特意将众人齐聚一堂,与尚书左仆射孟元礼同坐于堂首,耐心听众人辩驳。

成之染随徐崇朝步入堂中,正听到反对的将佐慷慨陈词。

“独孤氏屡次袭扰边关,从不曾深入内地,想来是一时心血来潮之举,并不像当年贺楼氏一般意图倾覆,我朝又何必贸然招惹,挑起两国战火?”

成之染被吵得脑门嗡嗡响,抬头见成肃点点头,似乎并不很在意。

“此言差矣!我大魏何时成了苟且偏安之辈,硬要等到兵临城下才肯反戈一击?若纵容独孤氏犯边,岂不让人家以为我朝软弱可欺?”她朗声应道,“况且三齐之地本就是我朝故土,沦落于夷狄之手已是奇耻大辱,攻灭伪齐正是为光复故土,名正言顺有何不可?”

座中有人反驳道:“女郎到底太年轻,用兵之事岂能凭一时意气?东府兵力毕竟很有限,卑职担心不足以支撑这一场灭国之战。”

成之染笑道:“兵在精而不在多。东府兵力大都是宣武旧部,既打过海寇,又打过逆贼,称得上能征善战以一当十。更何况征伐之事岂能单只看兵力?当年贺楼氏发兵数十万,不照样兵败于七星山,落得身死国灭的下场?”

那将佐哑口无言。众人知晓她能言善辩,纷纷闭了嘴。

偏有人不依不饶,起身道:“如今我朝上下也并不安宁,蜀中有乔赤围割据一方,岭南张灵佑也蠢蠢欲动,我军若出征,则颇有后顾之忧,到时候赔了夫人又折兵,岂不是祸害!”

窗明几净,春风拂面,暖意袭人。成之染目光在众人面上缓缓扫过,正色道:“朝廷隐忧确实不容小觑,然而若因此畏手畏脚,耽误了军国大事,那可就得不偿失了。东府固然是朝廷藩篱,可离了东府,朝廷难道会了无屏障?荆州、江州、豫州,连同京门,都还有重兵把守,岂会对付不了区区敌寇?”

见众人面露犹疑,成之染又道:“东府兵将这些年南征北战,一直都不曾懈怠,北上伐齐,旬月之间便可动身。若朝廷有变,旬月之间又可速归。进退由我,何劳多虑?”

她音声朗朗,在堂中回荡不绝。众人噤了声,只面面相觑。

成肃没想到她来这一手,乐得在堂上看戏,见众人鸦雀无声,便手捻须髯微微一笑,道:“这丫头伶牙俐齿,说的倒也还在理。”

他望向孟元礼道:“孟公意下如何?”

初时见到孟元礼出现在沧海堂,成之染稍有些诧异,旋即意识到,若没有猜错,对方应当也赞同伐齐。

果然,孟元礼拊掌笑道:“此战必捷,孟某便在此敬候佳音。”

成肃颔首,便定下了决议。

成之染见众人神色各异,欣喜者有之,忧虑者亦有之。唯独端坐成肃下首的绿袍郎君神情淡然,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此人年纪不过四十出头,生得面皮白净,气度恬然。正是军府司马陈郡谢祯。

谢祯察觉她窥视的目光,悠悠看过来,朝她微微点点头。

成之染恍然有一种熟悉感,细细一琢磨,这仪态与豫宁县公谢让有七分相似。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成肃交代了伐齐之事,命众人都回去准备。

目送谢祯的背影离开,孟元礼问道:“若这回没有女郎,该不会是谢司马舌战群儒罢?”

成肃笑了笑:“舌战群儒算不得,只是谢司马与孟公英雄所见略同。”

成之染顺着他下首落座,忽而懊恼道:“那些话合该他来说!他的话可比我的话分量重多了。”

“女郎何必妄自菲薄?”孟元礼笑道,“你说的句句在理,合该是将佐反躬自省,胆识气魄竟不如一个孩子。”

成之染不满:“我哪里是孩子了?”

成肃瞥了她一眼,沉吟许久,对孟元礼道:“大军若远行,金陵万不可掉以轻心。先前萧玘被贬到我府中,做咨议参军已有些时日,此人果真是有经国才,我准备让他做长史,与幼军二千人在此留守。到时候州府的守备,就有劳孟公操持费心。”

兰陵萧玘亦曾在孟元礼手下,他点了点头,道:“既然成公信得过,我定然不负所托。我那二弟性格颇稳妥,可让他带兵戍守石头戍。三弟最擅长征战,此去三齐还要请成公多多看顾。”

“孟公请放心,”成肃沉吟道,“我那谢司马有智略,与朝中畏葸之人不同。我欲让他转任司徒府,以左长史之职专总府任。”

“到会稽王手下?”孟元礼想了想,道,“如此也好,会稽王毕竟为天子副贰,谢祯能成事,倒也撑得起。明日我便让吏部动议。”

他二人商讨金陵守备,虽未刻意压低声音,在空旷的堂内也显得沉抑。成之染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忽闻窗外鸟雀三两声,满眼新绿中,日光正和煦宜人。

金陵春日正当时,不知三齐又是怎样一番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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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升职手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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