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出征

军府即日便筹备出征,人人脸上都多了几分肃然,就连后宅也比平日凝重,有如弓弦绷在空气中,紧张的氛围慢慢从角落里洇出来。

成之染毫不在意,满心欢喜地期待着早日出征。眼见成肃将军中上下安排妥当,身为征虏将军的二叔成雍也随同出征,连徐崇朝和元破寒都带在身边,她渐渐察觉出不对劲。

“那我呢?”

成肃细心擦拭着久未出鞘的宝刀,沉声道:“你便留守府中,看好这个家。若有什么事,孟公他们都在东府城,尽可与他们商量。”

“不,”成之染难以置信,“我要随阿父一起。”

成肃瞥了她一眼,将长刀一拧,寒光凛冽。

“刀枪无眼,此去凶险。我不能——”

“我要随阿父一起!”成之染气得直跺脚,“我又不是没上过战场,这不是还好好的?凭什么徐郎都去了,我偏偏不能!”

“狸奴!”

成之染径自说道:“东府这些个将佐,那么多人不如我!凭什么他们能去,而我却不能?”

成肃道:“他们身为僚佐,随主君征战是职责所在。”

“我亦是大魏子民,为天子征战又有何不可?”

成肃一噎:“你偏会胡搅蛮缠!”

“是我想胡搅蛮缠吗?”成之染深吸一口气,眼眶都气得发红,“阿父难道忘记了,当初是如何答应我阿母的?”

成肃手中一顿,刀身映射出斑驳的光影,让他愀然一晃神。

当初是如何答应的?

——若她想做什么事,便随她去罢。

窗外繁花如锦障,幽静的内室却仿佛冷寂下来,如潇潇秋雨冲淡了残余的温度。

成之染默然望着他,眼泪一滴一滴落下来,却紧咬双唇,一声不吭。

成肃到底再没说一句话。

成之染踽踽往住处走,走过错落有致的亭台楼阁,一路上林木葱茏,春光明媚。

她将眼泪咽回肚子里,抬头却见徐崇朝站在廊下,也不知看了多久。

她挤出笑容,道:“阿兄,还未恭喜你,已是七品参军了。”

这次成肃带他去伐齐,任命他为中军将军府参军,相比□□幢主而言,无疑是大有进益。

徐崇朝没有回答她,她不知此时自己脸色有多差。

他缓缓上前,似是轻叹道:“哭什么?”

成之染干巴巴一笑:“谁哭了?我怎么会为——”

见对方目光关切,她顿了一顿,道:“哭又有什么用处。”

“狸奴……”徐崇朝只望着她,那双怔忪的眸子逐渐浮现出一丝亮泽。

成之染伸手搭在他肩头,勾唇露出个明丽的笑容,道:“若我是你该多好……”

声音沉静而脆弱,如同枯损的秋叶。她话才出口,忍不住失声哽咽。

徐崇朝暗叹,将她轻轻搂在怀中,心跳已凌乱成一团。

成之染屋里几个丫鬟早在院子里候着,听闻女郎回来了,便出门相迎。阿喜只看了一眼,便将阿碧阿桃她们拉回去。

阿桃诧异道:“怎么了?”

阿喜瞥见廊下相拥的身影,脑子里还乱得很。

阿碧迟疑地看了她一眼,小声道:“会不会看错了?”

阿喜抿着唇,那神态仿佛说你信吗。

“到底怎么了?”阿桃实在是好奇,伸着脑袋越过阿喜,狐疑道,“一个个神神秘秘的,女郎不是在那边?”

阿碧一副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问道:“你都看到什么了?”

阿桃皱眉道:“曹郎君来找女郎呢,哦,徐郎君也在。”

阿喜再悄悄看过去,只见曹方遂小山一样站在成之染面前,正说些什么,徐崇朝垂眸敛衽,好似漫不经心的模样。

侍女们踩着小碎步上前,无声无息地站到成之染身后,方才听清他们的谈话。

曹方遂道:“女郎且好生准备。过几日郡公再挑一匹良驹,女郎的行装便齐全了。”

成之染泪中带笑,不知是喜极而泣还是怎么的,只嗯嗯地点头应着。

曹方遂交代完了便告退,临行前瞥了徐崇朝一眼,没再说什么。

成之染还沉浸在欢喜中,抓着徐崇朝肩膀道:“阿父总算是良心发现,刚才可把我气坏了!”

徐崇朝笑了笑:“柳暗花明,再好不过了。”

阿喜惊讶道:“郡公答应了女郎什么好事?”

成之染笑道:“我要随军出征了!你们在家中,可不要想我。”

阿喜这几人俱是五味杂陈,既为她得偿所愿而高兴,又不免忧心忡忡,回去便你一言我一语地叮嘱,桩桩件件都要她留心。

成之染少见地耐心,笑吟吟地听她们说这说那,先前的忧虑如风卷残云一扫而光。

她穿上成肃送来的簇新铠甲,站在铜镜前左看右看。

这身玄甲乍一看上去,与普通兵士的并无二致,上身之后才发现出奇地合身,定然是照着她身材改动过了。兜鍪上的红缨鲜艳舒展,她摸来摸去,爱不释手。

————

春光正盛时,东府军扬帆出征。群臣相送于劳歌渡,天子亲临,把酒践行。

成之染已数年未见天子,他清贵淡泊的面容一如既往,目光扫过乌压压一片大军时,并未在她这不起眼的小卒身上驻留。

成之染稍有些失落,周边的将士却亢奋异常,满脸喜色,高呼要收复故土,扬我国威。

天子轻轻颔首,目送江上浩浩荡荡的船队起锚,伫立于江边,久久一言不发。

成之染站在舷边,直到岸上送别的人群隐没于江湾,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而在她这艘高大的楼船之后,艨艟斗舰连绵不绝,整条江上都飘扬着战旗,一时间遮天蔽日,摄人心魄。

伐齐大军的数字,至今是个谜。无论她如何追问成肃,对方都绝口不提。

成之染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她噔噔跑上最高的爵室,成肃正与诸将佐一起临风望远,指点江山。

听闻身后脚步声,成肃皱了皱眉头,侧首道:“军中肃静,岂可疾行失礼?”

成之染漫不经心地应着,默然站到了一旁。她久在军府听政,众人都习以为常。唯有成肃身旁一位年轻将领回过头,神情稍有些诧异。

成之染惊讶道:“沈郎君?”

沈星桥微微颔首,低声向成肃说了些什么,然后便过来抱拳道:“女郎,久违了。”

成之染上一次见他,还是乾宁元年刚从江陵回来时。如今一别四年,沈星桥似乎比从前高了些,神情气度较从前的冷峻,平添了几分沉重。

她倏忽想起,沈星桥家里是被仇人灭门了的。

“沈郎君……”成之染不知话从何说起,干巴巴笑道,“这些年我阿父时常记挂你,你怎么久久不回来?”

先前她也听成肃提起过,他三番两次派人去吴兴,可沈星桥就是不肯出山,令他十分惋惜。

沈星桥神色淡然,道:“在下遍历艰难,已无心仕宦。”

这话虽沧桑,可细数起来,他如今不过二十有三,正是朝气蓬勃的年纪。

成之染生怕提到他的伤心事,小心道:“我阿父还是很喜欢郎君的。”

“成将军知遇之恩,在下没齿难忘,”沈星桥似是一笑,“此去三齐,愿能为将军排忧解难。”

成之染笑道:“沈郎君武艺高强,战场上自不必担心。”

沈星桥打量着她,道:“女郎这几年,想必也少不了苦练。”

“我哪里算是苦练?”成之染颇有些心虚,“不过是跟着我阿兄活动筋骨罢了。”

徐崇朝闻言看了她一眼,笑而不语,只伏在舷边,望着巍峨楼船劈波斩浪。

元破寒凑上近前,压低了声音对他道:“原来女郎竟还会舞刀弄枪?”

“岂止是舞刀弄枪?”徐崇朝笑了笑,迎着元破寒探究的视线,又抿唇不语。

碍于不远处成肃与众人攀谈,元破寒也不敢太大声,道:“徐郎君,你倒是说呀。”

徐崇朝偏不让他如愿:“你自去问她便是了。”

元破寒看着成之染谈笑风生,一时竟有些局促,讪讪地扭过头来,又打量了徐崇朝一番,问道:“徐郎君亦是京门人?”

徐崇朝略一迟疑,点头道:“我生长在京门。”

元破寒哦了一声,陷入了沉思。

徐崇朝奇怪道:“元郎君可去过京门?”

“嗯,去过,”元破寒稍有些为难,“只是那时候郡公夫人新丧,便没有久留。”

他望着滔滔江水,道:“与如今一样,那时我也是渡江到广陵,经由淮水到泗水,一路行进到三齐。”

自淮入泗,便是此次行军的前期路线。

徐崇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喃喃道:“午后便能路过京门城了。”

————

当京门出现在视野中时,成之染并没有意识到。直到船上的军士纷纷伫立船头远望,她才恍然回过神,这座耸峙于江岸高地的紧固城池,便是她从小生长的京门城。

她呆呆地望着那座城,恍如隔世的狂喜冲进心田,一时间热血沸腾,久别的兴奋如潮水涌来,让她的心脏狂跳起来。

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如今要经由此地离开,沿着浩荡江水驶向缥缈的远方。众军士亦是心潮澎湃。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俱是宣武旧部,土生土长的京门人,从故乡泛舟掠过的片刻被无限放大,满眼尽是桃红柳绿的明艳春意,在和风旭日中拂动城头猎猎旌旗。

不知何人唱起了战歌,渐渐如溪流汇入大海,浩荡歌声回响在江上,弥漫在山野之间。军士的声音雄浑厚重,越发沉得曲调慷慨雄壮。

成之染被这高昂激越的歌声摄住心魄,身处于众军之间,满腔热血都被唤醒,心中卷起遮天蔽日的狂风暴雪,激动得难以自持。

她直直地望着渐行渐远的京门城,两行清泪滴落于胸甲,无声无息地没入黑衣,了然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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