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围城

大军在临朐修整数日,留下少量人马戍守,便浩浩荡荡向广固城进发。

然而这一路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成之染紧随着成肃,打马登上高坡,远处的广固城赫然入目。它背靠连绵群山,周遭河流如锦带,自山谷中蜿蜒而下,犹如飘落的缎带,将这明珠般的城池萦绕其间。

城池以河流为界,以西的内城巍峨挺拔,但规模不大,估摸着也只能安置百官衙署。河流以东的外城则城墙逶迤,将士庶民居包拢在内,曲折起伏,并不规整。

成之染稍有些失望,嘟囔道:“这城池可比荆州差远了……”

“城池虽简陋,这形势却是百里挑一,”徐崇朝指着山脚下的河流道,“这是广固城最南边的河流,在城北还有四条河,城池正位于五水汇聚之地,俗称‘五龙口’。三齐平旷,无险可守,此城依山傍水,四周绝涧,岨水深隍,易守难攻,正是兵家险地。”

成之染不以为然,拍马跟上成肃的步伐,啧啧道:“我看这城池云烟缭绕,透着一股阴森之气,恐怕不是什么好地方。”

何知己闻言,侧首看了她一眼。

柳元宝哂笑一声:“怕不是因为阴着天,那地方地势低洼,水汽重罢了。”

“女郎所言也不是没有道理,”何知己干咳一声,道,“这小小城池,冤孽可不少。”

“哦?”成之染来了兴致,好奇道,“此话怎讲?”

何知己似是一叹,目光悠远,道:“其实这城池不过是百年间新建的。当时胡虏所置的青州刺史在地筑城,拥兵自重,引得胡虏率重兵来讨,破城之后坑杀军民三万余人。只留了男女七百余口,据说自从那以后,城外山水之间常有鬼哭声,广固城也萧条了好一阵子。”

成之染心里一寒,半晌道:“既然如此,独孤氏为何还要定都于此?”

何知己笑道:“三齐这地界,他还有得选?”

成之染默然。

————

大军一路兵不血刃,径直行进到广固大城外。大城城墙绵延数里,于守军而言,并不容易布置兵力。

然而困兽犹斗,兵临城下之际,残余不多的守军仍抵死顽抗。魏军架云梯攻城,颇费了一番功夫,顶着巨盾,冒着箭雨,直打到午后阴云密布,将士才击溃城墙上的守兵,跃入城中打开了城门。

大军如潮水般涌入城中,霎时间雷声大作,急雨倾盆。大城中仍是一场恶战,街头巷尾处处回荡着金戈争鸣之声,血水混杂着雨水,在并不宽敞的泥泞道路上横流。

众将士追到小城城下,城上吊桥早已经拉起。隔着宽广的河水,不得不止住脚步。

电闪雷鸣间,广固内城灰扑扑一片,仿佛与山岩融为一体,似冷漠山神拒人于千里之外。温印虎冲到最前方,也只能望洋兴叹,恨恨道:“真是便宜了他们!”

滂沱雨幕中传来鸣金之声,众人退守到大城,正急急寻找避雨的地方,那雨却停了。

成之染浑身湿透,衣袍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很让人难受,铁甲摸上去渗着凉意,引得她一个喷嚏。

成肃正骑马沿河巡视,并未注意到她这边。雨过天晴,眼前的城池还湿漉漉的。日光下的河流波光粼粼,自远山奔流而来,绕城而过时缓缓流淌着。水色幽深,看不清深浅。

小城东北侧,大大小小五条河流汇聚于此,水道纵横,交错绕城,俨然是天然的护城河。

隔水相望,小城巍然耸峙,城头上戒备森严,无数道目光谨慎地朝这边窥伺。

成肃默然良久,道:“这便是五龙水口?”

徐崇朝点头:“正是。”

成肃的目光多了几分复杂。

诸将佐正小声议论着,有军士来报,大军已占领大城各处要地,抓获了不少俘虏。

成肃眸中闪过一丝微光,道:“城中还有多少百姓?”

那军士有些为难:“怕只有十之二三,据留下的百姓说,前几天独孤灼将城中劳力都抓到内城去了。”

成肃应了声,没有说什么。众人随他一同到城北,此间早已收拾了一座宅邸出来,作为临时的中军大帐。

成之染放马长街,一路上除了匆忙往来的军士,竟没有其他行人。她接连敲了十几户人家的大门,也无人出来应答。一时之间,这阴沉之地竟像座空城。

不过这也好,空出了许多民宅,大军的住处有了着落。

她走走停停落在最后,赶到中军议事堂时,众人正在商讨军情。

水边走一趟,广固内城得天独厚的优势展露无遗,易守难攻已是不争的事实。众人心里犯嘀咕,广固这一战,恐怕不能像在临朐一般速战速决了。

杜延寿有些懊恼:“这一路轻车急进,我军不曾准备像样的攻城器械。又隔着水道,单凭云梯铁索,如何能攻城?”

桓不疑叹道:“大不了等到冬天河水结冰,我看他还有什么天险可凭!”

钟长统表示赞同:“内城中人多粮少,消磨几个月,便受不住了。”

可是,若大军久攻不下,还有一大堆麻烦在后面。

成肃问何知己道:“我军粮草可还够?”

“先前在临朐征粮,足够军中一个月。若大军准备驻扎于此,一个月内江淮漕运便能接续上,通过粮道向前线运粮。”

成肃摇头道:“这一路奔波千里,粮草转运太耗费民力。”

众人听成肃这么说,一时间都有些拿不定主意。

成之染干咳一声,道:“先前独孤灼不舍得坚壁清野,不是留了粮食在田里?何不直接到周边郡县征粮,也免得给朝廷添忧。”

众人皆不语。成雍提醒道:“齐地辽阔,如今我军只单单攻下了临朐城……”

成之染笑了:“广固城被围,此间形势已了然,平齐只在旬月之间。若独孤灼的郡守县令识时务,这时候就应该迎纳王师。”

成雍看了她一眼:“哪有那么容易的事情?”

“他若是不识时务,我们便先礼后兵,”成之染面不改色,“反正王师要收复齐地,又不只限于广固城。”

成雍还想再说话,成肃摆摆手,道:“既然广固城一时难以攻破,倒也不必非拘泥于此。独孤灼举全境之力聚兵于临朐,想来地方守备也已经空虚,如今不失为进军的大好时机。”

桓不疑啧了一声,道:“第下有令,卑职愿往!”

见他这样说,诸将便纷纷请缨。

成之染笑道:“广固城正让人头疼,出兵急什么?”

众人都一噎,面面相觑不言语。元破寒笑道:“这广固内城三面环水,若来个水淹七军便好了。”

桓不疑摇头道:“可城池在河流上游,如何淹得到?”

元破寒摸了摸下巴,正沉吟思索,又听成之染说道:“未尝不可。”

“哦?”桓不疑看了她一眼,显然对这话很是怀疑。

“不是有五龙口吗?”成之染解释道,“广固城地势低平,不如堵塞五龙口,引河水倒灌城中。独孤氏又能撑到几时?”

桓不疑迟疑道:“这……可行吗?”

若倒灌不成,反淹了外城,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此计甚妙,”何知己手捻长髯,道,“从前亦曾有人用过这条计,想来是可行的。”

桓不疑神色复杂,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怎么不早说。

何知己笑道:“只怕要费一番功夫。”

成之染与他对视一眼,心中盘算着,道:“筑长围也好,掘长壕也罢,我军这么多人在,能花费多长时间?”

“十日内,”成肃突然道,“堵塞五龙口,筑墙围城。”

主帅发了话,军中顿时上下奔忙起来,顶着烈日挑担运土。日光斜斜地穿透云层,洒在尘土飞扬的河岸上。随风翻飞的战旗下,军士们往来穿梭,各司其职,轮换着披坚执锐瞭望巡逻,或是脱下厚重铠甲,在坚硬的土壤岩石之间挥汗如雨。

酷暑已十分熬人,成之染肩挑着两筐土石从岸上走过,晒得脑门突突直跳。元破寒正与手下军士一道挖土,望见她来了,便拄着铁锹,扬手笑了起来。

他脸庞被尘土和汗水染得黝黑,眼神却愈加清澈,一闪一闪地光华夺目。

成之染将担子放下,笑道:“元郎君辛苦。”

元破寒扫过她肩头的布垫,料想这挑担重达百斤,怕是要将皮肉磨破了。成大将军的女郎,何必吃这些苦头?

“女郎不必如此的。”他说道。

成之染会意,反问道:“郎君不也是如此?”

元破寒一笑,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四下一指,道:“长围能早一日建成,我军胜算便多一分。你看城楼上,胡人都在盯着呢。”

成之染回望内城,城墙在烈日下金光灿灿,如同用金箔打造而成。耳畔传来泥土被掀起的哗哗声,夹杂着众人的呼吸和叫喊,恍惚之间,仿佛置身于涓涓汇聚的盛大洪流,眼前的一切,终有一日将彻底冲破。

————

诸将士齐心协力,不辞劳苦,终于在十日内沿河挖掘出三道深壕,又用弃土筑起了三道长堤,将广固内城死死圈禁在一隅,深沟高垒宛如天堑。

大功告成后,成肃端坐中军大帐,派诸将向齐境各地进军。其实名义为进军,所到之处却几乎兵不血刃。

独孤氏占据三齐才不过十年,短暂得还不足以笼络民心。而三齐因胡人征战,荒马乱数十年,百姓久经离乱之苦,早已恨之入骨。自从独孤氏大败于临朐,都城广固被团团包围,各郡县豪强大族闻声而动,盘算了一番,纷纷驱逐了胡人的官长,箪食壶浆以待王师。

旬月以来,各地捷报频传。成肃早叮嘱诸将领抚纳降附,力戒杀戮,接管郡县后采拔贤俊,不与百姓争利。一时间势如破竹,悄无声息之间改天换地。

镇抚齐地,大军的粮草也有了补给。临朐城储粮尚未耗尽,各地的粮草便源源不断运往广固,如此一来,也省了江淮漕运之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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