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求援

诸军在齐地纵横,成之染却只能枯守广固城。她也想随众将士出征,可成肃不许,将她安置在眼皮底下,还叮嘱沈星桥盯着,一丝机会也不留。

伐齐大军中唯成肃独尊,其他将领自不敢违逆。因她有劣迹在前,诸将都十分谨慎,生怕一不留神被她钻空子。

成之染无奈,每日在军中打转,最大的乐趣便是钻研各地守军送来的郡县舆图。

三齐自古物阜民丰,强宗大族层出不穷,自胡人南下之后,有不少便去往江南落地生根,琅邪王氏、兰陵萧氏皆如此。聚居于京门的宗族中,济阳江氏也是齐地郡望。

成之染细看济阳郡舆图,倏忽望向徐崇朝,道:“阿兄几年前在这里时,可曾去过济阳郡?”

“去过的,”徐崇朝缓缓点头,半晌道,“我祖母便是济阳江氏出身。”

成之染一愣,思绪猛然被拉回到当年死气沉沉的将军府。榻上虚弱的老夫人抵死不肯离开京门,幼年成之染只当她念旧。

可是……明明渡江后便可重归故里,她为何不肯?

成之染动了动嘴唇,到底没把话问出口。

徐崇朝垂眸,目光在舆图上游离,道:“我去的时候,乡里还有同宗父老,可百年已过,乡音已改,相见亦不相识。”

成之染眸光微动。老夫人曾说自己生长在京门,那么即使她回来,也寻不到半点熟悉的痕迹,故乡反而是他乡。

岁月更迭,王朝易主,人世间百年波折,再也回不到从前。

或许唯有山川日月阅尽兴亡,曾经的风云霸业,也只不过是过眼烟云。

成之染不由得怅惘,忽听元破寒叹道:“齐地如今都将是大魏土地,可惜河南尚在宇文氏手中,不知何年才能去看看。”

成之染略一沉吟,道:“攻灭独孤氏只是个开头,宇文氏也好,慕容氏也罢,待大魏平定北地,河南河北哪里不能去?”

“平定北地?”元破寒讶然,“这可是庾昌若都未能完成的事情。”

成之染瞥了他一眼:“贺楼骞便做到了。”

“那能一样吗?”元破寒笑笑,“贺楼天王为人宽和仁让,虽四方征讨俘虏无数,却从不滥杀无辜。庾昌若哪里能跟他比?”

成之染轻笑:“难道我军便滥杀无辜了?”

元破寒一噎:“这是哪里话……”

他摸摸下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贺楼天王虽仁慈,那些个手下败将,却一个个都是白眼狼,眼见得天王败于七星山,便各怀异心落井下石。宇文氏最为狠毒,竟亲手弑君,实在是人神共愤。”

提起宇文氏,他有些愤愤不平,又道:“攻灭宇文氏,大快人心!”

“好了好了,”成之染瞥了他一眼,道,“先攻城再说,想那么多做什么?”

————

广固内城中。

含元殿巍峨耸立,殿中人朱紫相映,华丽的色泽中透着一片死寂。

君臣被围于城内,已差不多一个半月了。

独孤灼猛然将手中玉笏一摔,玉笏砸在紫檀几案上音声铿然,只碎掉了一个角。

“等、等、等,朕难道要坐以待毙吗?”独孤灼很是烦躁,“封懿是死到关中了吗,怎么还不回来!”

都官尚书封懿,在临朐失守后便奉命向宇文氏求援,只今仍杳无音讯。

独孤灼大发雷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自从被围困在内城,他一直焦虑异常。前段日子接连暴雨,城外河水大涨,倒灌入城,连御街都满是积水。独孤灼乘着步辇登上城楼,一眼便望到城外三重长围,直恨得咬牙切齿,差点没气晕过去。

群臣知他性子急,生怕哪句话触了霉头,并不敢轻易搭言。

尚书令羊粲左思右想,斟酌了数日,见独孤灼一副焦头烂额的模样,终于决定在此时开口。

独孤灼望到他起身似有话要说,神色便一振。

羊粲铺陈了半天,在对方即将不耐烦之际,缓缓道:“国难当头,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太尉尚在狱中,空怀报国之志,却无由得见君王。”

独孤灼一愣,当初太尉独孤珪硬要他出兵迎敌,他恼怒之下将人投入大牢,这一段时间兵败被围,沮丧中险些把这事忘到脑后。

他不动声色,对羊粲的话未置可否。

兰陵王拔略番见他并未动怒,心知此事有门道,便以目示意众人,苦口婆心劝独孤灼开恩。

独孤珪足智多谋,独孤灼也不是不知道。他不听对方劝阻,兵败被围,心中自然有悔恨。群臣既给了台阶下,他假言敷衍两句,看似为难道:“既如此,便宣他上殿。”

这话说得有些随意了。独孤珪在大牢待了这么久,虽未受皮肉之苦,也着实不太体面。他被侍卫搀扶着上了殿,端坐的脊背虽挺直,那副蓬头垢面的模样,与金碧辉煌的大殿格格不入。

独孤灼见他形容枯槁,念着他毕竟是先帝重臣,心中竟有些悔意,待再开口时,语气也软了三分。

“朕承继先人大业,如今却沦落至此,本无颜再见叔父,”独孤灼似是一叹,走到御阶下,缓缓道,“然而亡羊补牢,为时不晚。当今之计,惟愿叔父指条明路。”

独孤珪要站起身,被独孤灼拦住了。

“叔父,朕愧对先帝。”

独孤珪面容憔悴,双目依然如鹰隼般犀利。他仰视着独孤灼,痛心道:“独孤氏子孙,岂能做这般颓丧模样!”

独孤灼垂眸,抿紧了嘴唇不说话。

“覆水难收,既往不咎。陛下虽兵败临朐,奔散回城的将士还有数万人,自不能坐以待毙!”独孤珪慷慨陈词,道,“陛下何不散尽金帛,以重赏鼓舞士气,出城与南军决一死战?若天命在我,必能破敌。纵使大势已去,君死社稷,也胜过君臣束手,坐以待毙!”

独孤灼变色,强忍着怒气,挤出一丝笑容道:“叔父何至于此!”

他左右看了看群臣,目光落到达奚遁身上。

达奚遁硬着头皮,对独孤珪道:“太尉此言差矣,莫不是忘了宇文氏尚在关中?我朝已派了使臣前去,等援军到了——”

“援军?”独孤珪一字一顿打断他,唇边已带了冷笑,“宇文氏与徒何氏征战不休,自顾不暇,哪里有闲心出兵,千里迢迢来救我?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罢!”

达奚遁垂首不语。殿中又陷入沉寂。

拔略番苦口婆心劝独孤灼将人放出来,结果独孤珪毫不留情,让君王很没面子。他心内愧疚,便替独孤灼找补道:“南军乘胜而来,势如破竹,岂能以败军之卒与之争锋?无论如何,当下得避其锋芒。宇文氏虽与徒何氏对峙,却也得分清轻重缓急。周齐之间唇亡齿寒,他如何不来相救!”

独孤珪看了他一眼,道:“既然如此,援兵在哪里?”

拔略番颇有些讪讪:“先前派了封懿去请兵,想来这分量还不够。”

独孤珪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看起来心如死灰。

“那谁去合适?”独孤灼突然开口道。

群臣面面相觑,小心谨慎地互相打量着,一时间各怀心思。

“臣以为,尚书令名高天下,朝中无人能出其右。若但此重任,必能劝服宇文氏出兵。”

说话的人正是达奚遁。

尚书令羊粲闻言,只淡淡看了他一眼。

独孤灼略一迟疑,道:“尚书令意下如何?”

羊粲出列,拱手道:“如蒙陛下信重,臣必不辱使命。”

独孤灼难得露出了笑意,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望向羊粲的目光燃起了希望。

因水道阻隔,魏军的围堵并未合拢,羊粲一行人趁着夜色,从城北山头翻出重围,消失在苍茫旷野中。

————

广固城方圆十里之内,日夜有魏军游骑往来巡视。成之染磨破了嘴皮,终于说服成肃准许她加入其中。

她随着赵兹方的人马游荡了两个月,对周围的一草一木都稔熟于心。

广固城四周地势平旷,只有西北侧山岭绵延,山林浓密如帷帐,南风过处,摇曳生姿。已过了麦收时节,宽广土地上光秃秃一大片,露出黄褐色泥土在日下曝晒。田间点缀着大大小小的村舍,掩映在林泽之间,日暮时炊烟袅袅,牛羊晚归,难得一副田园牧歌的图景。

而当游骑纵马而过时,田间垄头的百姓也并不躲闪,像是对一切都习以为常。

成之染对此甚是欣慰。

她起初出来巡视时,眼见得处处村寨明明有人烟,平日里却见不到人影,与她心目中箪食壶浆以待王师的期许大相径庭。

徐崇朝解释道:“如今两军交战胜负不明,百姓哪里敢亲近王师?若是将来独孤氏反扑,清算起来可就麻烦了。”

成之染半信半疑,道:“广固城都已经被围了,孰胜孰负还不明显吗?有什么可担心的?”

徐崇朝摇摇头道:“在百姓眼里,我孤军深入,与后方相隔千里。一旦前方形势有变,便落得孤立无援的境地。”

成之染觉得有道理,得让百姓相信魏军有后援。然而东府几乎是全军出动,总不能指望从西府调兵。

她琢磨了半天,见到金陵前来传信的使者,不由得眼前一亮,劝成肃以后提前夜里派重兵迎接使者,然后天明后大张旗鼓地进城,作出金陵援兵源源不断的假象。

成肃只觉得莫名其妙:“何必演这场戏给百姓看?”

何知己听了却哈哈一笑,道:“这场戏虽演给百姓看,可城楼上也有眼睛盯着。守城敌军若见到南方援兵,只怕更没有死守的决心了。”

成肃这才被说动,每逢金陵使者来,便大张旗鼓地演一场,恨不能声闻百里人尽皆知。久而久之,百姓的心思果然活泛起来,陆陆续续出来看热闹。大军号令严明,又不侵扰百姓,后来便时常有年轻人结伴从军,队伍也壮大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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