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久战

烈日当空,正是秋老虎厉害的时候。大军此前在江南,何曾经历过这般干燥的天气,在日下站一会儿便头顶冒火,还没说两句便口干舌燥。众人都乏了,待在树荫下乘凉。

成之染趁着早间凉爽去巡城,回到营中换岗时,差点撞上里外进出的士卒。

见他们肩扛圆木憋得脸通红,成之染恍然想起,这是封懿在指挥着营造攻城器具。

她脚下一转,寻到城中的工坊,里头正一片热火朝天。数百名精壮士卒**着上半身挥汗如雨,见成之染进来了,也只擦了擦汗瞥一眼。

院落中摆放着大大小小的材木,碎屑堆得到处是,混杂着奇异的芬芳。她越过众人往正堂去,远远便看到一个人影伏案于窗前,正是封懿。

他提笔在案前勾画,神情镇定而专注,与往日瑟缩之态判若两人。

不过一见到成之染,他的镇定和专注便散了,眸中又闪过一丝戒惧。

“封尚书,在下偶然路过,便来观摩一番。”

封懿慌忙站起身:“不知小将军大驾光临——”

“封尚书客气,”成之染抬手止住他,开门见山道,“阁下在营中许多日,可造出什么新奇的玩意?”

封懿恭敬道:“新奇谈不上,壕桥、云梯、轒辒车,都是攻城常用的器具。”

成之染隔着窗子往外看,场中横铺的一排,似乎是壕桥已初具雏形。

“护城河宽广,这壕桥可还够用?”

封懿对此颇自信:“小将军莫要小瞧这壕桥,夹板间都有枢纽,到时候自可伸展开。”

成之染倏忽想到,围城还不知需要多久,若到了冬日水面结冰,壕桥反而派不上用场。于是蹙眉道:“这倒不打紧,关键是破城的器械。”

“自然是有的,”封懿恭顺地笑笑,道,“小将军请随我来。”

成之染跟着他移步到院中,高墙下赫然矗立着一行奇形怪状的陈列。

她站在高大的木架下,好奇道:“这是何物?”

“此乃抛车,”封懿指着炮梢一端皮窝道,“在此处装上石弹,另一端系炮索,由众人一同拉拽,石弹便借力抛出,射程可达数百步。”

成之染略一思索,道:“这石弹投掷出去,除非能刚好击中城头,否则如何能摧毁竖直的城墙?”

“确实是如此,抛车最擅长投射火种,”封懿笑了笑,道,“广固内城固若金汤,要击破城墙谈何容易?攻城之策,还得靠冲撞城门或者翻越城墙。”

他指着旁边初见雏形的冲车和飞梯道:“在下依据旧图改造一番,不日便可以完工。”

成之染并未见过这些,正要仔细问,只见门口进来个通传的兵士。他看看成之染,又看看封懿,面色很是犹疑。

成之染挥手道:“封尚书不是外人,但说无妨。”

那兵士便大声道:“东平毕渊来降,正在中军帐内!”

“哦?”成之染眉头微动,对封懿笑道,“封尚书,我先去看看,告辞了!”

封懿干笑道:“小将军请便。”

先前毕冲从城中出逃,半路被魏军抓了回去,给独孤灼写了封劝降书。成之染初听他二人名姓,心下估摸着多半是同宗的兄弟。

待进帐见到毕渊,她不由得一愣。毕渊与毕冲眉眼相仿,但神情气度迥然不同。相比于毕冲瑟缩之态,他言谈举止颇为从容,与成肃酬答不慌不忙,端的有几分世家气度。

成之染悄悄拉了拉徐崇朝衣袖:“这人是什么来头?”

“毕冲堂兄,”徐崇朝低声道,“他从前是独孤灼手下的东中郎将,因为与达奚遁有隙,三年前逃到伪晋。”

这人是从伪晋跑回来投降?

成之染心中一动,却听成肃问起晋主的为人。她目光移向毕渊,对方言语虽平和,细听之下却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晋主慕容晦年不满四十,年富力强,堪称明主。”

诸将佐闻言,不少人皱起了眉头。当着他们魏国人说这些,是几个意思?

成肃面不改色道:“此话怎讲?”

毕渊悠悠然捻须,似有些喟然:“当初晋国为贺楼骞所灭,晋主忍辱负重,直到贺楼骞身死,便趁乱复国,彼时年仅十五岁。他二十余年来东征西讨,击败诸多塞外强敌,与周齐争霸于中原,大有一统北地之势。”

成肃沉吟道:“我军在齐地数月,慕容氏竟然毫无动静,岂不怪哉?”

毕渊摇头道:“独孤氏原本地跨燕齐,却因十几年前稽里陂一战,险些被晋主屠灭殆尽。若不是先主独孤嘉南逃于广固,恐怕独孤氏血脉便早已断送。晋齐之间你死我活,晋主恨不得独孤氏覆亡,只隔岸观火罢了。”

这话听起来有道理,细思之下却经不住推敲。成之染忍不住插嘴:“我军如今将平齐,与慕容氏对峙于大河南北。大魏国力远胜于伪齐,这情形恐怕并不是慕容晦所乐见的。他既有兼并之志,又怎会因旧怨而坐视不管?”

“这……”毕渊难得露出讶然的神色,见说话这人年纪并不大,在诸将面前却颇为随意,而成肃也并未出言制止。他心中疑惑,略一犹豫道:“话虽如此,可晋主心思深沉,难以捉摸,在下也不敢妄言。”

“哦?”成肃闻言,眸光一闪,“阁下但说无妨。”

“在下寄寓于晋地边关,对朝中形势所知甚少,只是听说了一些传闻,”毕渊顿了顿,微微蹙眉道,“风闻这几年,晋主性情大变,不仅暴躁易怒,还错杀许多能臣,远没有早年间英明神武。对三齐战事,他或许有失权衡。”

成之染侧首问道:“他疯了?”

“这还不至于,”毕渊愣了愣,道,“在下也只是揣测,晋主并不似阁下深谋远虑。”

成之染轻笑一声,心头疑虑却不解。就算慕容晦一时糊涂,可以后又该如何?慕容氏强盛,若两国刀兵相见,那可当真是麻烦。

成肃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与毕渊言笑甚欢。待将人送走,何知己笑道:“这个毕渊,倒有些见识。”

“他在齐晋之间仕宦多年,哪里能毫无本领?”成肃负手在帐内逡巡,半晌开口道,“羊毕封高四家,如今先后来降,城内人心离散可见一斑。但独孤灼铁了心要死战到底,广固城池坚固,仍不容小觑。”

成之染道:“我方才去看了封懿,他那些攻城器具都已见雏形。若全部建造完毕,还需要一段时日。”

成肃看了她一眼:“看完了感想如何?”

“巧则巧矣……”成之染眼前浮现出所见的庞然大物,沉思道,“可这些只是空壳,内里需得由兵士撑起来。再过一两个月便入冬,军中可备好寒衣?”

何知己应道:“寒衣已向附近郡县征集,立冬前就能收齐了。”

“离京已四个多月……”成肃轻叹道,“不能再拖下去了,冬日必破敌。”

————

大军围困广固城,已整整三个月了。天高云淡,草木枯黄,成之染闻说京师又遣使前来,便兴冲冲地赶往中军大帐。

空中一声雁鸣,她仰头一望,鸿雁正结队南飞,去往山温水暖的江南避冬。

她久久驻足,心头浮起淡淡的惆怅。

这时节,家中正忙着做重阳糕罢。

成之染咽了咽口水,不由得暗叹。大军远征在外,虽有四方郡县供应粮草,但饮食一切从简,聊以充饥。军士在外待久了,渐渐也生出思乡之情,每日遥望着广固城,恨不能把城墙盯出窟窿来。

罢了,早日攻下广固城,便可早日回家了。

成之染刚步入帐中,脚下因众人诡异的沉寂而一顿。

堂首正兀然站着位绿袍使者,手中捧着明黄的诏书,垂眸打量着跪在下首的成肃。

正是尚书吏部郎王恕。

成之染看到成肃宽阔的背影,心中正惊疑不定,王恕便温声说道:“将军千里奔袭,曝露于野,劳苦功高,既是今上垂恩,岂有不受之理?”

成肃仍长跪不起:“三齐归顺,皆是国朝恩泽所化、天子圣德所感,臣草莽兵锋,岂可掠美!恳请今上收回成命,以待有德之人。”

他二人一站一跪,你来我往争辩了几回,成之染算是听明白了。王恕这一次奉天子之命,前来为成肃加太尉之职,成肃则坚持不肯,两方一时僵持住。

半晌,王恕无奈摇摇头,终于妥协,将成肃扶起,叮嘱他上书向皇帝说清楚。

帐中气氛这才稍稍活泛起来。

州刺史不过四品,尚书令不过三品,车骑将军不过二品,而太尉却是第一品。

成之染自然欢喜父亲加官进爵,可朝廷这任命未免太突兀。若论伐齐的功绩,前不久刚加封了冀州刺史,更不必这么快又加恩赏。

王恕与成肃军府一干人等多有交集,于诸将佐中谈笑自若。不过他到底是天子的使臣,言语之间浮光掠影,保持着恰如其分的距离。

成肃既不肯受命,王恕便急着回去禀报天子,次日劳军之后便赶回京师。

望着王恕一行远去的背影,何知己低声道:“出兵已将近半年,朝廷这是等不及了,来催促我等攻城。”

成肃眸中晦暗不明,先前与王恕酬答的喜色已褪去,不咸不淡道:“攻城器械尚未完备,时机还不成熟。再怎么催,也不能轻举妄动。”

他看似不经意两句话,在成之染听来却是隐含着焦躁的。她忽而想起这几日去封懿那里,看到空地上摆放着许多壕桥。若没有成肃的首肯,封懿也不能指使兵士造这些。

看来父亲还是打算在寒冬降临前将内城攻下。北方的冬日不比江南,天寒地冻时,恐怕会影响将士战力。

更何况,伐齐日久,拖延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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