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洛阳

那日遣封懿巡城,闹出了不小的阵仗,不仅引得内城中人心浮动,连广固周围郡县都听说都官尚书已投降。

这日游骑将一行人带到,对方声称是封懿的同族,刚刚从关中回来。

成肃唤封懿过来,两下里相认,尴尬中又透露着辛酸。

来人正是独孤灼后来派往关中求援的祠部尚书封隆。

数月来投降的伪齐官员如过江之鲫,封隆虽贵为尚书,成肃也并未有多在意,只是在听对方提到羊粲之时,幽然投去了探寻的目光。

“罪臣正是随尚书令羊粲一同去往关中的,”封隆心知尚书令的分量,长叹一声道,“实不相瞒,羊令与宇文盛旧时相识,交情匪浅,因此说动了对方出兵,派一万步骑随他出关。可是刚走到洛阳,便传来关中战败于徒何氏的消息,那步骑又被调派回长安。羊令万般无奈下滞留于洛阳,罪臣深知独孤氏气数已尽,故而星夜兼程赶回来,到将军帐下请罪。”

见他言辞还算诚恳,何知己出言安抚。成肃仍一声不吭。

成之染倒是觉得封隆话里有古怪,他与羊粲一同去往关中请兵,如今魏军已兵临城下,三国之间到底是何等形势,他二人心里都应当清楚。

可为何羊粲不肯回来?

还是说,封隆先回来,是在替羊粲投石问路?

封隆见成肃沉默,心里也没底,频频以目向封懿求助。

封懿犹豫着不敢搭言,忽而听到一道清脆的声音。

“阁下好算计!”

成之染音声朗朗,正色道:“大军围城已数月,而独孤氏仍婴城固守,无非是苦等宇文氏援兵。若宇文盛击败徒何氏,紧接着必会调兵给羊粲。到时候他领兵从南来,与阁下里应外合,岂不是让我军腹背受敌?”

大帐中落针可闻,封隆吓得一哆嗦,咽了口吐沫道:“罪臣绝无此意!宇文盛大败于徒何氏,纵然苦战后扳回一局,也难免落得两败俱伤的境地。他自顾不暇,哪里还会来帮独孤氏?罪臣岂会将身家性命押给宇文氏!”

成之染一副咄咄逼人的模样:“那羊粲为何不与阁下一同回来?”

封隆紧张得涨红了脸,道:“他毕竟贵为尚书令,多年来为独孤氏效力,因此才畏罪惶恐,不敢与将军相见!”

“成大将军岂会是小肚鸡肠之人?”成之染板着脸道,“只是阁下独自归降,不能不令人生疑。”

“罪臣此心昭昭,望将军明察!”封隆顿首道,“罪臣愿修书给羊令,规劝他冰释前嫌,早日投诚!”

成之染听闻这句话,暗自松了一口气,那羊粲果然是待价而沽。

她并非不相信封隆的话,只是相比于封隆,羊粲的地位显然更重,若有办法将羊粲劝降,无疑会给独孤灼当头一棒。

“阁下快请起,”成肃看完了热闹,终于开口道,“如今世道不安稳,洛阳更处于四战之地,羊令在那里实在不稳妥。阁下且安心在营中,待羊令归来之日,某当为二位酾酒压惊。”

封隆久居朝堂,如何不明白成肃的意思,当夜便写好了给羊粲的劝降书。成肃拿着这书信略一沉吟,对何知己道:“这羊粲看来颇为持重,单凭封隆的书信,恐怕还劝不动他。”

“其人少不得利诱。光禄大夫乃三品清显之职,正合其名位。”

成肃微微颔首道:“若能有天子册书为证,则最为妥帖。可惜如今来不及。”

“暂且以车骑将军印信为证,也未尝不可,”何知己斟酌一番,道,“事急从权,顾不得那么多了。”

二人定计,即刻便召集诸将佐,商议前往洛阳迎接羊粲的人选。

洛阳尚在宇文氏手中,前路漫漫,险象环生,不能不慎重。

成肃目光在众人之间扫过,缓缓道:“此去洛阳,往来平川,星夜兼程,往返至少二十日。”

成之染眼前一亮,尚不及开口,众将领纷纷请缨,生生将她的话压下来。

大帐中一时间七嘴八舌,成肃在喧闹声中检视一圈,一张张兴奋的面孔闪过,渐次归于平静。

“元破寒听令。”

元破寒出列,朗声道:“卑职在!”

“着你率二十人星夜赶往洛阳,务必将羊粲请回。”

元破寒喜形于色,郑重领命,又听成肃叮嘱道:“沿河西上,千万小心。”

“请第下放心!”元破寒兴冲冲地回去准备,即日便出发。

成之染几人送他离去,元破寒回马招手,笑道:“不过二十日,等我好消息!”

一行人纵马远去,萧瑟秋风中背影依稀。成之染注目远望,天地间寂寥山川入眼,不由得喟然艳羡。河南元氏根基原本在洛阳,成肃这样的安排,未尝不是给元破寒重返故土的机会。

然而她嘴上依旧不饶人,嘟囔道:“郡公不用我三寸不烂之舌,竟让元郎去对付那只老狐狸。”

徐崇朝侧首看她,轻笑道:“那羊粲出身泰山望族,讲究多着呢,军中多伧武之气,若言语不和惹怒了对方,岂不是适得其反?元郎毕竟是元武侯后人,不看僧面看佛面,羊粲总会对他客气点。”

斯人已逝,流风惠连,身为元仲衡之孙,元破寒与宣武诸将,终究是不同的。

世道看重名家,三齐更是如此。成之染黯然垂眸,半晌轻哼了一声,道:“怎么,我好歹也是庐陵郡公之女,还不够给他面子?”

徐崇朝无语。

————

元破寒这一去,可不止二十日。

十月寒冬,北风卷地,寒露凝霜,百草枯折。从民间征收的冬衣陆陆续续送到军营里,数万将士总算有了御寒的衣物。饶是如此,北地彻骨的寒气依然折磨人。

成之染打马在寂寥荒原上巡视,入目皆是灰扑扑一片,群山草木,瓦舍茅屋,都在黯淡沉寂中失去了颜色。

冷风直吹得皮肤生疼,她揉了揉冻僵的脸颊,手指触碰到冰冷的铁盔,一丝凉意顿时从指尖渗入。

大军围城已数月,近日来接连有士民出逃,游骑巡视的任务也日益加重,拦下来细细盘问,揪出了不少有头有脸的官吏。

成肃对这些人还算宽和。若对方有意投诚,便在军中安排个职务;若执意离开,他也不至于阻拦。

但成之染能看出,她父亲心情似乎并不好。都到了这种山穷水尽的地步,齐主独孤灼连面都没露一下,铁了心要跟大军死战到底。而大军硬要攻城,也绝非易事。

因此,不仅城中的独孤灼日夜盼望羊粲归来,连成肃也是一般。他隐隐有些期待,若独孤灼看到羊粲空手而归,不知会作何感想。

“元郎怎么还没有回来……”

自从元破寒走后,成之染总念叨这句话,徐崇朝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他望着远处平林漠漠,也同她一般担心元破寒的安危。沿河西上,途径三国,险象环生,不容小觑。

官道尽头转过一行人马,众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赵兹方领兵上前。成之染看清来者,不由得泄气。

看样子,又是来投降的人。

近日来降者如过江之鲫,众人心中已毫无波动。赵兹方例行询问一番,听闻这人的名姓,不由得一愣。

“叱卢密?”

叱卢密自报家门,声称自己原本是伪齐的徐州刺史,因奸臣陷害,被迫流亡于北晋,见如今大军克日平齐,他特来投诚。

“又是从晋地来的,”成之染上下打量着他,怪道,“你既是胡人,为何不好好在晋国待着,偏要跑到这里来?”

叱卢密三十多岁,一副络腮**添了草莽之气。他改换了汉人服饰,若不仔细看,却也分辨不出身份。

“我本仰慕晋主慕容晦英名,因此走投无路才前往投奔,”叱卢密稍有些为难,捋着胡须道,“可那人却是名不副实。他多疑善变,又刚愎自用,动不动便要诛杀大臣,连从前的部族大人都不放过。我每天惶恐度日,这几年很是难熬。”

见成之染不语,叱卢密干咳了一声,道:“久闻成大将军英明神武,我便舍了身家性命来投奔,惟愿在将军麾下效犬马之劳。”

成之染似笑非笑:“我怎不知叱卢将军从何处听说成大将军的美名?只知道在这儿花言巧语。”

叱卢密闻言,正色道:“成大将军的威名,天下谁人不知晓!他起于布衣,诛灭庾氏,匡扶帝室,如今兴师伐齐,更是所向披靡。岂不是将星入世、天纵英才?”

成之染看他一脸严肃,笑了笑:“在下只是玩笑话。阁下若要见将军,那便有请罢。”

她打马掉头,还没走两步,忽听后面有人喊:“小将军留步!”

成之染回头一看,霎时间喜上眉梢,对叱卢密道:“好事成双。阁下赶上了好时候!”

旌旗猎猎,马鸣萧萧。元破寒纵马而来,周身浮荡着落日余晖,宛如暮色四合时天边亮起的小星。

明光铁甲如寒霜凛冽,唯独他笑容明朗,神色怡然,正是这一众人马中最耀眼的一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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