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鸦儿

魏军计划攻城的日子,正是上元节。一轮明月硕大如圆盘,起初只低低地挂在树梢,升到中天时,营中忽起了一阵骚乱。

成之染望月思乡,为了眼不见心不烦,早早便睡下,中夜却有铁马冰河入梦而来。待冲出营帐一看,东边正火光冲天,叫喊声乱作一团。

“有敌军袭营!”飞奔而过的小兵喊道。

成肃已披挂整齐,胯-下乌骓马打着响鼻。成之染慌忙穿戴了,提刀紧跟在成肃马后。

有小兵回来报道:“桓参军营中走水了!”

桓不疑驻扎在城东,最靠近五龙水口,因山石壅塞河道,并不易人马通行。

一行人迎着火光浩浩荡荡赶到,大小将士正忙着灭火。桓不疑灰头土脸地大跨步走来,道:“卑职无能,没想到贼军竟钻地洞过来!幸好被我军及时发现,杀了一百多,抓了一百多,剩下的放了把火就跑了。”

成肃道:“地洞在何处?”

桓不疑引他一行到洞口。那洞口约莫三尺宽,正位于长围底部,被灌木丛遮掩着,如水月色下黑漆漆一片,内里却看不分明。

成肃与桓不疑对视一眼,桓不疑心领神会道:“他一击不中,其他人已撤回到城中,另一头也已堵死了。”

“封上罢,”成肃若有所思道,“是谁想出来这种歪门邪道?”

桓不疑答道:“卑职已问过俘虏,说是达奚遁指使的。”

何知己笑道:“看来独孤灼当真是技穷了。”

成肃望着绵延不绝的长围,沉吟道:“明日便推土填沟,将城外荡平。攻城器械安置于军后,一切依计而行。”

当初修筑长围时兴师动众,如今要荡平也并非易事。军士们紧锣密鼓地忙活了七日,才终于大功告成。成之染暗自心惊,因长围之内河水漫溢,厚厚的淤泥已高出平地半尺有余,寒冬时节积水退去后,露出一大片斑驳泥泞的滩涂。

没了长围的阻挡,众军望向内城的目光便愈加热切。城头的守备也愈加森严,兵士日夜把守,隔着宽阔的冰面两相对峙。

推倒了长围,成肃却似乎并不急着攻城。成之染每日到帐中听令,迟迟听不到发兵的命令。将佐中也有人等不及了,按捺不住问起来,成肃只吩咐稍安勿躁。

如此又过了几日,天际的月牙也隐去了。成之染傍晚时巡营回来,冷不丁见到碗里多放了二两干粮。

她心中一动,问道:“明日要攻城了吗?”

元破寒坐在火堆旁,仰头笑嘻嘻答道:“每临大事,需有静气。”

成之染大喜,饭也顾不上吃,扭头便往大帐去。

元破寒跟在后面喊道:“中军正在议事!”

成之染向来不管这些,大大咧咧地进了帐,迎头便扑来个黑影。她惊得抬手一挡,将那物击落在地。待定睛看时,竟是一只大乌鸦。

立马有兵士将乌鸦捉住,一条麻绳捆了个结结实实。诸将佐都围上来,正中的成肃面无表情。成之染看出,他分明是不高兴。

成之染干笑一声:“这是怎么了?”

桓不疑解释道:“方才正商议军情,这畜生便撞进来,可把人吓了一跳。”他笑了两声,奈何众人皱着眉,没什么反应。

乌鸦是不祥之兆,明日大军便攻城,这岂不是说……

成之染见他们忧心忡忡,忽觉得好笑,便对桓不疑笑道:“如此可是吉兆啊!”

此言一出,连成肃都抬眼看她。

桓不疑一愣:“此话怎讲?”

“参军莫不是忘了,独孤氏尚玄?”成之染指着那乌鸦道,“乌鸦飞进来,不就是胡人向我军投降?这岂不是大吉的征兆?”

桓不疑闻言大笑,众人也哄笑起来。成肃面色和缓了许多,瞥她一眼道:“巧言令色。”

成之染笑道:“这乌鸦前来投靠,莫不是第下想出了破敌之法?”

一说起这个,成肃的目光又变得悠远。何知己叹道:“是一场硬仗。”

这也在成之染意料之中。若魏军赢得轻巧,独孤灼也太对不住列祖列宗了。

可她没想到,次日这一仗,自黎明时分吹响了号角,直至正午还鏖战正酣。

封懿耗费巨大心力督造的攻城器械,果然没有让成肃失望。自近郊山中连夜运送而来的巨石,被烈焰烧得通红,如流星般坠落于城中。间或有巨石重重砸到城墙上,细密的砖石立刻凹陷下去,生出蛛网般的裂痕。牵动抛车的绳索已磨得冒烟,终于在女墙上砸出了一个个豁口。

兵士头顶着巨盾,冒着箭雨向城下移动。封懿改良的冲车和飞梯,以巨大的伞盖将兵士庇护其下,饶是如此,仍不时有兵士殒命于利箭之下,旋即又有源源不断的同伴补充上来,继续顶着密密麻麻的箭镞浴血奋战。

金戈之声混杂着将士冲锋的呼号,充斥于天地四野。风云变色,天地含悲。成之染站在成肃身旁焦急地张望,眩目的日光让她脑壳嗡嗡作响,远处杀伐的身影渐次重叠,又缓缓拉开,弥漫着浓烈的血腥气,逼仄得令人心惊。

魏军有几次攻上城墙,守军便如潮水般涌上来,几次将魏军击退。如此拉锯了几番,连成肃都按捺不住了。诸军齐聚于南城门,几乎已尽数投入厮杀,连徐崇朝和元破寒都亲自上阵。如此焦灼的形势,不能不让他坐立难安。

成之染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忽而一拍脑袋道:“地道!他们之前挖的那个洞!”

成肃道:“推倒长围时已经堵死了。”

成之染不死心,道:“第下,我带些人手去看看!”

成肃稍有些犹豫,想了想还是依了她,命幢主彭鸦儿随她一同去。

大军在南侧攻城,五龙水口一带到处是枯败的灌木丛,成之染回忆着地洞的位置,四下搜寻了许久,终于听到彭鸦儿大喊道:“找到了!”

众人被这嗓子吼得一哆嗦,彭鸦儿瞎了一只眼,眼神倒是好。

这位大力士生得虎背熊腰,干起活来也毫不拖泥带水,一盏茶的功夫便将洞口扒拉开。众人齐力将渣土挖出来,彭鸦儿二话不说便要往里钻。

成之染一把拉住他,也不说什么,侧身便钻了进去。她身量较小,在洞里仍需猫着腰,更何况身形高大的兵士。

彭鸦儿在后头喊道:“小将军慢些!我等跟不上!”

成之染连忙折返回来,比了个嘘声:“不知这洞中还有没有人,彭幢主小心为上。”

彭鸦儿闭了嘴,又走了两步,道:“这洞中不平,总碰着脑袋,可否点上根蜡烛?”

“若是有光亮,被人看到不就坏了事?”成之染摸着□□,“不过百余步的小道,忍一忍就过去了。”

听她这么说,彭鸦儿也无言以对,闷声不吭地向前蹲行。一行人在漆黑地道中行进,唯有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

这地道越走似乎越开阔,成之染估摸着距离,放缓了脚步,沿着凹凸不平的侧壁摸索一番,手指兀然触到一个冰冷的物事。

她猛地抽回手,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彭鸦儿上前道。

成之染捻了捻指尖,湿滑阴冷之气还缠绕不绝。她略一思索,望着黑咕隆咚的眼前,低声道:“取火来。”

彭鸦儿利落地擦亮了火石。火光亮起那一瞬,一道斑驳锈蚀的栅栏赫然入目,手腕粗的铁索交错横亘在前,透过狭窄的格栅,依稀可见前方是一条砖石砌成的暗道。

成之染不解:“这是什么地方?”

“似乎是一条暗河。”彭鸦儿扫了眼暗道里冻结的淤泥,露出了思索的目光。

成之染借着火光,望见这栅栏上端直插入壁中,好似城门千斤闸一般,心里便一凉。她用力晃了晃铁栅栏,那铁索纹丝不动,无边无尽的黑暗中,依旧是一片阒寂。

她又将手臂伸过空隙,探进了半个肩膀,便被卡住了,正满腔悲愤,彭鸦儿探手将她拽出来:“小将军,让我来!”

成之染讶然退后,只见彭鸦儿将兵器递给下属,双手把住栅栏底部,微微沉下身,咬牙闷哼一声,愣是将千斤重的铁栅栏铿然抬起。

“快过去!”彭鸦儿脸涨得通红,见众人目瞪口呆,连忙催促道。

成之染不敢耽误,招呼着兵士速速通行。彭鸦儿乜斜着眼珠,数着手下人都过来了,这才将身体转到另一侧,缓缓将栅栏放下。

成之染看在眼里,心中早已是惊涛骇浪,但此时显然不是闲聊的时候,他们站在冰冷泥泞的石板路上,脚下不远处便是干涸的暗河。四周的寒意刺骨,让人片刻不能久留。

众人紧贴着墙根向前,一路上东拐西拐,尽头突然透出一丝光亮。

成之染命人熄了烛火,蹑手蹑脚地朝亮处靠近,耳畔隐隐传来叫嚷声,却仿佛远在云端。

她看清楚了,众人正身处桥涵之下,那光亮之处通向城中水道,只是又被一道坚固的铁栅栏挡住。铁栅栏只露出了半截,另外半截还埋在冰里,饶是彭鸦儿力大无穷,也拿捏不得。

他们明明已入城,若被阻拦在此处,岂不是让人笑话!

成之染看向彭鸦儿:“彭幢主……”

彭鸦儿皱了皱眉头,二话不说走上前,掰着粗大的铁棍一用力,那铁棍便如泥条般弯折,栅栏也硬生生撑开。

成之染已顾不上惊愕了,率领众兵士从夹缝中钻出来,火辣辣的日头晒得人头晕。看方位,正是在东城门内。

因南城门正酣战,城上的守兵陆陆续续调运过去,比平日稀疏了许多。

众人荷甲带兵摸到城门下,兵分两路,成之染带人消灭城门洞的守兵,彭鸦儿一行则杀上了城墙。

城门上下顿时陷入了一阵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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