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谢让

成肃休整了一夜,次日天刚亮便离府入宫。他身着绛紫朝服登上车驾,在熹微晨光中格外耀眼。

成之染坐着副车跟到宣阳门,听闻外间说话声,不多时便见徐崇朝掀帘进来。

她又惊又喜,道:“阿兄要随阿父入宫吗?”

“面圣是何等大事,我岂能随便入宫?”徐崇朝道,“到时候义父进了大司马门,我们在城下等着便是。”

成之染难掩失落,挑起侧帘打量着道外闾里。宣阳门以内官署密布,间或有贵胄宅邸散布其间,亭台楼阁掩映于林木间,望上去便是森严气象。

早有内侍等候在大司马门下,簇拥着将成肃迎入宫中。成之染目送他鲜亮的背影消失,心中说不出是忧是喜。

成肃这一去便是小半日,日上三竿时尚不闻音讯。成之染与若干将佐等得不耐烦,只剩下望着巍巍宫城发呆。

宫门内远远走来三五人影,朱红中夹杂着绛紫,成之染不由得眼前一亮。然而为首那来人虽也是紫袍金带,身形和步态与成肃迥然不同。

原来是固始县公孟元礼。

孟元礼身为尚书左仆射,在宫禁要地遇到他并不意外。

成之染心头一喜,正要上前问好,目光落在他旁边一人身上,不由得迟疑了。

那人身姿飘逸挺拔,步态雍容华贵,俨然是一名俊雅的文士,一身紫袍看上去却比孟元礼还气派。

竟是领军将军陈郡谢让。

孟元礼也看到成之染,和气地打了声招呼,眉宇间愁思挥之不去,似乎也没什么交谈的兴致。

谢让亦投来目光,淡淡扫过她,落在她身旁一人身上,竟带了几分笑意。

“袁郎,久违了!”他遥遥拱手,音声朗朗。

身侧有人应声酬答,成之染认得他,正是成肃帐下从事中郎袁攸之。

他出身汝南袁氏,是如今袁皇后的次兄。他长兄袁放之掌虎贲左卫,正是谢让的下属。

此等门第在军中数一数二,成之染初时也曾留意过,但其人于行军并无谋略,在她看来实在是无足称道。

他二人攀谈一番,提及上游战事,三言两语间面露难色。

谢让负手轻叹,目光似乎越过袁攸之,道:“没想到此番北伐,竟惹出这般祸端!”

诸将佐闻言心中不平,顾忌着谢让身份,并不敢多言。

成之染见袁攸之也唉声叹气,却没有分辨之意,顿时心头火起。而孟元礼虽皱了皱眉头,到底没有说什么。

当初成肃要北伐,他可是鼎力相助。

成之染不解其意,没好气道:“这哪里是北伐的祸端?张灵佑狼子野心,迟早会造反,难不成就因为他,王师便整日守在城中吗?”

袁攸之脸色变了变,生怕他们吵起来,尚不及开口,却听谢让发话了。

“四夷不定,王师远出,劳民伤财。”

他语气淡然,隐隐又夹带威压。

成之染毫不客气:“正因为四夷不定,王师才要远出!若偏安一隅,便只有挨打的份。”

“好事之徒。”

谢让毕竟是堂堂领军将军,放不下脸面与她争执,眸色沉了沉,便转身登车离去。

成之染正要跟上去,被徐崇朝拦下了。

“算了罢,跟他争这些口舌作甚?”

成之染心里堵着气,见袁攸之面色尴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盯着远去的车驾,简直要盯出窟窿来。

孟元礼旁观这一场,此时道:“女郎,领军将军的面子也不给?”

成之染朝他一礼,扭头钻进了副车。

徐崇朝站在车下,温声送孟元礼离开,这才掀帘低声道:“何必与谢氏后人较劲?”

成之染不语,半晌才冷哼一声:“一代不如一代。”

孟元礼刚走没多久,成肃出来了,众人齐齐拥上去,一个个面色紧张,不敢发话。

送他出宫的内侍恭敬退去,成肃在车前回望宫门,沉声道:“回去罢。”

成之染心中疑虑,却不便多问,待一行人回到沧海堂,她忍不住问:“今上怎么说?”

成肃道:“兴师北讨,让逆贼有机可乘,今上不怪罪已是幸事。”

成之染不满:“谢让这么说就罢了,阿父为何也这样!”

成肃不知谢让这一节,听徐崇朝三言两语解释了,并没有什么反应,只道:“无怪谢公这么想。”

成之染负气不语,却见徐崇朝无声摇头,心中便突地一跳。她阿父这般刚强之人,岂会有如此心思黯淡的时候,除非……

除非贼寇极猖獗,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她吃了一惊,却见成肃轻叩着几案,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建武将军董荣等不及,问道:“第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成肃不说话,堂中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半晌才听他说道:“张灵佑正在江州,如今之计,唯有一等。”

“等?”诸将佐哗然,一时间议论纷纷。

坐以待毙可不是成肃的风格。

倒是钟长统应道:“李公守西府,我等确是急不得。”

董荣颇有些迟疑:“他能守得住?”

成肃瞥了他一眼,话锋一转:“金陵守卫空虚,我已恳请今上召崔公入京。至迟一个月,我军留后的兵士也可抵达。如今诸位且耐心等待。”

他如今手中空空,亲从僚属不过二十人,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青州刺史崔甘泉驻守京门,满打满算三五日便能入京。成雍在京门等候接应留在山阳的精锐,也不过旬日之间的事情。最麻烦的是北伐诸军自下邳南下,由主簿何知己统领,伤病无数,辎重成行,到京师颇费时日。

然而此间形势,恐怕不得不等。

————

豫州,姑孰城外。

山林苍莽,石滩斑驳,泥泞的河汊口,到处横陈着横七竖八的尸体。双方士兵狼藉郊野,旗帜凌乱,被鲜血浸染。

红衣小将高踞马上,持一杆红缨枪拨弄着敌兵尸首,发出了懊恼的声音。

“阿叔,不是说妖贼个个会法术,都生得青面獠牙?这些人平平无奇,可看不出有什么妖术!”

“摆弄这作甚,脏了你的枪!”宗棠齐皱了皱眉头,目光沿着河滩望向远处,水波浪荡,宁静中透着一丝诡异。

“阿叔?”宗凛跟上前,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宗寄罗仍不甘心地四下翻看,宗棠齐收回视线,目光中带着隐忧:“六郎,此番妖贼不过数百人,虽被我军击退,恐怕后续只会越来越多。”

宗凛略一思索,道:“可要回禀李将军?”

宗棠齐点了点头。

宗寄罗拍马过来,不满道:“打胜仗固然是好事,传回去也让朝廷安心。可李将军未免小人之心,将我阿兄扣着不放,难道还担心我们投敌吗?”

海寇北上,沿途郡县望风披靡,倒戈投敌的也不是一个两个了。

宗棠齐瞪了她一眼:“胡说!李将军这是为宗家留后。”

宗寄罗始料未及,略一怔愣便哼笑道:“这是什么话……”

“战场凶恶,万事需得小心。”

宗棠齐说罢,望着平静的江面一叹。

宗寄罗不语,半晌又道:“不是说成大将军已经回来了?阿叔还担心什么?”

“他回来,难道还能来这里守西府?”宗棠齐反问。

宗寄罗又是一噎,心情低落了大半。

宗凛见二人面色凝重,连忙道:“妖贼在寻阳徘徊不前,要往上游去也说不定。”

“上游啊……”宗棠齐叹道,“我倒是但愿如此。”

“阿叔!”宗寄罗嗔道,“阿姑还在江陵呢,我宁愿多打些仗,也不想战火烧到荆州。”

“这岂是你能决定的?若荆州无战事,妖贼早就顺流而下了!”

宗棠齐抛下这话,打马而去。

————

前线军书如羽箭,片刻不停地发往金陵。成肃端坐沧海堂,一日之间文书便摞了三尺高。成之染便如往日般待在耳房,听府中将佐往来议事。

成肃向来不喜认字,看乏了便让成之染读给他听。然而上游没有多少好消息,海寇盘踞于寻阳,不时派散兵游勇袭扰豫州边境,西府亦派宣城太守宗棠齐率兵回击,彼此间试探虚实,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然而大敌当前的关头,豫州刺史李劝星却病倒了。

成肃起初听闻这消息,气急反笑:“早不病晚不病,张灵佑攻破江州他反倒病了!真是个好时候,窝在西府不敢出,竟找了这么个理由!”

“人有旦夕祸福,阿父这话可看轻了李将军,”成之染不满,“他戍守姑孰,连月来招兵买马整治水师,自是在准备与贼寇一战。”

“镇守西府,这一战在所难免,”成肃瞥了她一眼,“关键要看怎么打。”

成之染尚不及细思他话里的意思,成肃却摆了摆手,道:“罢了,旁人靠不住,且守好金陵便是了。”

崔甘泉不多日便带兵入京。然而京门兵力不过千余人,纵使他全力勤王,与金陵守备所需相比仍旧是杯水车薪。

成肃眉头皱得更紧了。

暑气渐起,金陵又是梅雨时节。飘零细雨连下了五六天,天却久久不放晴,阴沉着蒸腾着水汽。城中每一个角落都闷热潮湿,纵使一动不动也浑身汗湿,黏糊得令人烦躁。

直到李临风将山阳的八千步骑带回,军中才稍稍缓过一口气。然而这八千精锐如何调遣,又令诸将佐吵得不可开交。

明眼人一看便知,下邳的兵士虽多,可大都伤病缠身,或老或幼,怕不能冲锋陷阵,况且水路迢递,能否比贼寇先到金陵,都是个大问题。

金陵的守卫,除了天子的羽林虎贲金吾卫,便只有指望李临风这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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