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流寇

成之染大着胆子靠近,探头一看,只见两块山石间倒着个瘦小的暗色身影。黯淡天光下,唯独那一双赤足稍显得光亮。

成之染叫了几声,那人没反应,她又走近些,看清那面容似乎竟是个老妇。

“阿蛮!”她喊道。

徐崇朝闻声赶来,也吓了一跳。他命人将老妇搬到平坦的岩石上,众人一眼便看到,这人腿上有血迹,仿佛是从石头上摔下来的。

“人还活着吗?”成之染问道。

兵士道:“还有气。”

这老妇穿着破旧的清花斑衣,花白稀疏的头发扎成奇特的椎髻,脚底布满老茧,想来是平日里赤足行走惯了的。众人都陷入沉默,她似乎并非汉人。

徐崇朝略一沉吟,道:“带回去。”

成之染颇为迟疑,可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若将她弃之不顾,人恐怕活不过今夜。

这老妇骨瘦如柴,轻得很,兵士将她捆起来,没费多大力气便扛回了帅船。

丘豫一见便皱起了眉头,万万没想到了此地还有俚獠俚僚出没。

他命人将这老妇唤醒,对方甫一睁开眼,见庐内灯火通明,诸将士围成一圈盯着她,又差点昏死过去。

“你是什么人?为何在此地?附近有没有其他人?”丘豫沉声道。

那老妇缩成一团,伏在地上抖若筛糠,一句话也说不出。

孟元策也喝问了几句,见对方毫无反应,顿时有些不耐烦,道:“她不会听不懂汉话吧罢?”

这话说得有道理,众人顿时泄了气。成之染道:“诸位将军在此,她会害怕的。不如让我来问问。”

丘豫略一沉吟,道:“何必与她费这些口舌?我军只停留一晚,明早便离开。这老妇也是个累赘,摸黑扔到水里去,也免得麻烦!”

他话音刚落,便有军士上前拉扯那老妇。老妇发疯般挣扎起来,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成之染,嘴里发出凄厉的嚎叫。

她这番模样让成之染吓了一大跳,求情的话到了嘴边竟有些犹疑。眼看老妇被拖拽到甲板上,她忍不住道:“丘将军,这——”

丘豫摆摆手,似乎并不想跟她说话。

孟元策看向徐崇朝:“徐参军,人是你带回来的,你看……”

徐崇朝向他一礼,便大步往门外走去。成之染连忙跟上,只见那老妇已被逼到船头,正含混不清地叫嚷着什么。

二人来到近前,那两名军士便退到一旁。成之染心有余悸,却依稀听老妇蹦出几个字,隐隐约约像汉话。

只听得刺啦一声,徐崇朝缓缓拔出了刀。

那老妇吓得面无血色,一句话也不说了。

成之染连忙按下刀柄,向那老妇和颜悦色道:“老人家,我等并无恶意。只是你出现得巧,屋里将军们都以为是细作呢。细作,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老妇木然地看着她,一声不吭。

“你腿上有伤,再拖下去会落下病根。我等不过是问一问,若没什么事,便为你疗伤,送你回岸上。”

成之染示意徐崇朝收刀,又挤出一丝笑容,劝那老妇道:“外头有风,到屋里说话?”

那老妇不语,旁边军士来拉她,她也不再抵抗。成之染将她带到舱室里,命人送来点吃的。

那老妇迟疑地望了一眼,又低头盯着足尖。

“老人家,你听得懂汉话,难道是汉人么?”成之染问道。

那老妇扯着袖口,半晌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见成之染没听清,她又重复了一遍。

她的腔调很奇怪,与金陵官话相去甚远。徐崇朝细细辨别一番,道:“她说曾经在县中住过。”

“在县中住过?”成之染诧异,“那为何到了这里?”

————

丘豫坐在灯下,眉头一刻不曾松开。孟元策从门外进来,道:“丘将军,徐参军那边已询问多时了。”

“他愿意问尽管问便是,”丘豫似有些疲惫,“山中草莽,不足为虑。”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是小心为上,免得出了差池。”

丘豫不由得看他一眼:“孟将军因何如此谨慎了?”

“没什么,”孟元策摇头,道,“成家那丫头看事一向准,她留意的事多半有蹊跷。”

丘豫讶然地看着他,半晌哈哈一笑,并未说什么。

孟元策见他不以为然,正要分辩时,传令兵进来道:“徐参军求见。”

徐崇朝是跟成之染一同进来的。

孟元策连忙问道:“那人可说什么了?”

徐崇朝向二人一礼,道:“那老妇家在山后,数日前一伙流寇抢了她屋子,她流落野外,在溪边摔伤,正巧碰到了官军。”

“流寇?”孟元策与丘豫对视一眼,深山老林,哪里来的流寇?

“我看她不像说谎,”成之染说道,“她自称是南康郡人士,早年间不堪郡中苛政,便逃进山里谋生,至今还勉强会说汉话。她一个老妇,骗官军有什么好处?若我没猜错,那流寇说不定是张灵佑余党。”

孟元策被这话说动了,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带兵去看看!”

“将军莫急,”成之染将他拦下,道,“那老妇还在疗伤,一时半会儿动弹不得。况且如今黑灯瞎火的,打草惊蛇怎么办?不如明日一早再去,也好让她带路。”

丘豫点点头,问道:“这流寇有多少人?”

徐崇朝道:“当不足十人。”

“从我手下分一队兵士,由参军带去,”丘豫叮嘱道,“千万要小心。”

成之染不由得看了看丘豫。徐崇朝和她手下大都是降卒,想来丘豫对他们还是不放心。

徐崇朝并无异议,当即应下。

————

众人破晓时分便登岸出发,山林间雾气氤氲,鸟鸣声格外渺远。两名兵士抬着那老妇在前面指路,一行人默不作声地跟在后头。

山路崎岖,兜兜转转绕过小山头,依稀见枝叶间露出茅屋一角。那老妇示意,就是这里了。

众人将茅屋合围,悄无声息缓缓靠近,屋外静得很,隐隐从窗户缝传出断断续续的鼾声。

徐崇朝作势发令,数十名兵士便翻过矮墙,直冲到门口。紧闭的木门被一脚踹开,屋中人在睡梦中惊醒,尚不及反抗,便被五花大绑推到院子里。

成之染一眼便认出,他们所穿正是海寇的衣衫,只不过卸了盔甲,颜色也有些陈旧。这些人见到官军,早吓得魂飞魄散,只顾得上磕头求饶。

成之染冷笑一声,拔刀在几人面前一晃,道:“话我只问五个问题一遍,若有人一字未答敢说半句谎话,便都休想活着走出这院门!”

几人正哭号讨饶,徐崇朝开口问道:“你们是谁的手下?”

为首那人抢着道:“小的、小的都在吴甲军中……”

成之染不耐烦道:“我问你将军是谁?”

“将、将军?”其他人一愣,争先恐后道,“是、是郑显!”

成之染心里砰的一下,问道:“张灵佑人在哪里?”

这几人面面相觑,似是犹豫,成之染一挥刀,便有人喊道:“小的不知啊!两路人马半个月前就分开了……”

这话倒是与新淦县令所言一致。

徐崇朝问道:“郑显何时路过此地?”

“三日前!”

成之染又问:“他手下还有多少人?”

有人说两千,有人说三千,谁也没个准数。

徐崇朝心里有了底,便下令兵士将这几人押回船上。

院子里喧闹了这一通,成之染再看时,方才那老妇已不见了踪影。她进屋一看,这屋子低矮暗沉,到处都破破烂烂的。对方背对门口,翻看着屋里的米缸,嘴里还念念有词。

成之染走到近前,那米缸都快见底了。她问道:“老人家,你平日在此,如何过活?”

那老妇并不看她,嘀咕道:“靠山吃山,饿不死。”

成之染站着不动弹,那老妇又道:“山上人快下来了,你们怎么还不走?”

她所说的“山上人”,想来是附近的俚獠俚僚。成之染不再多言,将伤药放在门口盖板上,扭头出了屋。

徐崇朝正站在院门篱墙外,目光在茅屋上停留了一瞬,便挥了挥手,带着余下的兵士下山。

成之染连忙追上他,道:“张灵佑果然去了湘中,李侯那一路,恐怕不容易。”

“你还有心思顾念李侯?”徐崇朝轻笑一声眸光一沉,“郑显已经在回始兴的路上了,不如想想到时候怎么攻城。”

二人将俘虏押到帅船,把岸上情形报告给丘豫。

“郑显……”丘豫手捻着须髯,道,“这个人,一点也不比张灵佑好对付。”

成之染摩挲着刀柄,一言不发地回到战船。青山绿水,次第自眼前铺展开来,看久了也没了新鲜感。

她招呼手下什长到船头,吩咐道:“都回去问问,手下有谁跟过郑显,带他来见我。”

众人都领命而去,不久回来道:“有几人曾在郑显军中,不过连面都没见过几次。”

成之染颇为失望,有位什长道:“属下听说,武贤似乎与郑显相识。”

成之染抬眸:“将他带过来。”

赵小五提醒她:“队主,伤筋动骨一百天,武贤硬扛了五十杖,如今全靠一口气撑着……”

“那我去见他。”

跟武贤住一间屋的兵士都不在,听说成之染来了,他勉强爬下榻行了个礼。

成之染见他额头冷汗直冒,也有些不忍,好言好语地安慰了一番。

事出反常必有妖,武贤心里七上八下,终于听成之染问道:“我看武郎也并非亡命之徒,为何当初跟从张灵佑作乱?”

武贤恳切道:“属下本不是海寇乱党,只是半路被张灵佑俘虏过去。”

“你是哪里人?”

“属下是会稽人士。”

成之染轻叩着刀柄,略一沉吟道:“听说你曾在郑显手下?”

“是,”武贤回答得干脆,“属下为他喂过马。”

成之染稍有些意外,轻笑道:“那可是有些屈才了。”

武贤拿不准她的意思,索性不吭声。

成之染问道:“依你看来,郑显为人如何?”

武贤不知她为何追问郑显,只得道:“他是张灵佑的妹夫,向来有心机,脾气也强横,张灵佑总是听他的。这次从岭南北上,据说也是郑显的主意。”

见成之染不语,他又接着道:“当时他便是从如今这条路攻陷豫章,而张灵佑从湘中往江陵去,为了打豫州,两下里才合了兵。”

成之染缓缓点头:“这条路他倒是熟得很。”

武贤问道:“队主为何问起这些?”

成之染不答,只道:“等翻过大庾岭,便要与郑显对阵。武郎,你可要上战场?”

武贤听明白她的意思,笑了笑,道:“属下惟愿肝脑涂地。”

成之染打量着他,道:“但愿武郎能养好伤,来日翻山越岭,还有的苦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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