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孤城

李临风难以置信,道:“你——你拿什么破敌?”

成之染目光移向徐崇朝。

徐崇朝低头一笑:“将军,卑职亦请战。”

“还有沈将军,”成之染言之凿凿,“他与季将军同路而来,必不会袖手旁观。”

李临风粗略一算,摇头道:“不行,人马太少了。”

“若我想请温将军出兵呢?”成之染生怕他不同意,补充道,“将军自可与孟将军、彭将军据守浈阳,我们这一行,只当为将军探路。”

李临风渐渐听明白了,以成之染的性子,若是锚定了出兵,千军万马也拉不回。她之所以过来知会声,是为了向他借兵。

“将军不是说后生可畏吗?”成之染又道,“天底下还没有我做不成的事情。”

她方才谦逊的很,如今却放出狂言。李临风捉摸不透,起身在屋内逡巡良久,面色复归于凝重。

“此事需从长计议。”

成之染催促道:“季将军可等不得!”

李临风还是不肯,徐崇朝听二人争辩许久,终于开口道:“岭南瘴疠之地,如今方才春末,已湿热难耐,往后只怕一日更比一日难熬。倘若军中疾疫,事态便不可测。愿将军早日决断。”

李临风伫立窗前,望着一方惨白灰暗的天色,半晌道:“容我再想想。”

成之染只好与徐崇朝一同告退,刚一出门,便以手指天,道:“我正要借他天时!”

徐崇朝侧首问道:“你已有破敌之策了?”

成之染收了手,回头看了看,道:“成败与否,便在这几日。”

————

成之染没有等多久,只隔了一日,李临风便召集诸将议事,决定派兵解番禺之围。

众人免不得意外,唯独温印虎事先被成之染游说,心里多少有了底。

李临风果然派他和沈星桥出兵,温印虎看了成之染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这一路人马杂七杂八加起来,约莫有三千余人。临行前,李临风仍不免忧心忡忡,成之染却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骑着县中搜罗来的瘦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浈阳城。

番禺距浈阳有三四百里之遥,大军沿着浈水曲折南行,刻意避开沿途城邑,行进于山岭之间,层林蓁莽,苍翠欲滴。这一路阴雨连绵虽恼人,间或艳阳高照,风景也新奇可爱。

众军歇脚时,柳元宝从树上攀了果子,献宝似的拿给成之染炫耀。

成之染全然不认得岭南草木,见那果子胡桃一般大,剥开外层薄薄一层壳,内里是鲜甜的果肉,不由得问道:“这是什么?”

柳元宝故意卖关子,一旁武贤看不下去了,道:“荔枝,那树上红红的便是。”

柳元宝很是意外,他知道成之染手下多是些降卒,便问武贤道:“你是岭南人?”

武贤摇摇头。

成之染将果核吐出,道:“武郎是会稽人士,离临海郡也不远呢。”

柳元宝闻言,神色似乎变了变,长长地“哦”了一声。武贤自去与同伴闲谈,忽而听柳元宝问道:“看你的年纪,莫非是三吴乐属?”

武贤淡淡道:“只是寻常百姓罢了。”

“寻常百姓,也跟着海寇作乱?”柳元宝怪道。

成之染听着不对劲,问柳元宝道:“你说的乐属,是怎么回事?”

“这可就说来话长了,”柳元宝摸了摸脑袋,道,“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我也不记得,是后来在临海听说的。”

十几年前,当时的琅邪王苏弘景欲抗衡庾氏,大肆在东土诸郡征兵。东土大族多有被放免为部曲的私奴,苏弘景征发为乐属移置京师,惹得世族和部曲都满怀怨愤,民心骚动。张灵佑借机袭杀郡县官长,呼朋引类而为患一方。

成之染自幼便知张灵佑作乱,其中缘由却并不知晓,听柳元宝说完了,便一阵沉默。

武贤道:“如今张灵佑军中从三吴来的不少,但属下委实不是乐属。”

他自怕成之染误会,两下里生了嫌隙。成之染却不应声,将手中的荔枝皮细细掐碎,道:“琅邪王与庾氏相争,终究是苦了百姓。”

徐崇朝听她这么说,冷不丁道:“虽是朝廷弊政,可毕竟徭役无人。琅邪王操之过急了。”

武贤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成之染似乎对此事上了心,接着赶路时话少了许多,低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柳元宝有些担心,忍不住问道:“你没事罢?”

“我能有什么事?”成之染不以为意,抬眼望了望日头,道,“今日难得是晴天,晒得人晕乎乎的。”

徐崇朝与她并辔而行,道:“你所言天时,可还在不在?”

成之染心中筹划,一直还秘而不宣,听他这么说,仿佛是猜到了什么。她干笑两声:“那要看到番禺时,老天爷赏不赏脸了。”

越过浈阳以南的群山,地势便开阔了许多。这日大军在山下扎营,沈星桥带众人登高远眺,遥指着远处一道山梁,道:“那便是白云山了,番禺城正在山脚下。”

天色晴好,远山如黛,一眼望去不过百八十里,其间丛林蓊郁,水道粼粼,倦鸟归巢,一派生机。

温印虎皱了皱眉头,问道:“沈将军有何计较?”

沈星桥道:“只可智取,不可强攻。”

两人商议着往山下走,成之染突然开口:“军中可有人吹芦管?”

众人愣了愣,都不解其意。温印虎道:“有是有,前些日子我还听到过。你问这作甚?”

成之染笑笑:“我要找些吹芦管的人,劳烦将军帮帮忙。”

温印虎虽觉得儿戏,可转念一想,成之染总不会胡搅蛮缠,想必也有她的理由,于是便应下,命手下将人召集到一起。

这么一搜罗,居然找到了三十多个人,天色已黑了,众人站在火把下,惴惴不安地等着成之染指示。

“还真是百里挑一。”成之染很是满意,目光略略一扫,发觉其中一名兵士竟有些眼熟。

她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温印虎瞧见,朝那名兵士招了招手,那人便拿着芦管利落上前,道:“将军有何吩咐?”

这人二三十岁的年纪,个头不很高,相貌也普通。温印虎不知成之染看中他什么。

成之染似是一笑,从兵士手中取过芦管,借着火光一看,那竹管磨得光亮,看得出用了有些年头。

她问道:“王阿毛,你平日行军带芦管作甚?”

听对方叫出自己名字,王阿毛眼神一亮,他不过军中小小队主,不知何时竟得了眼前这年轻将军的记挂,激动得一时语塞。

温印虎讶然,他从来没有跟成之染说过这个人,不由得微微皱眉。

王阿毛连忙稳下心神,道:“回禀将军,属下闲来无事吹着玩,也解闷。”

“可会吹《西洲曲》?”成之染问道。

王阿毛笑道:“将军,这么有名的曲子,我们这些人就没有不会的!”

成之染也笑了笑:“如此甚好。”

她将芦管交还对方,举着火把朗声道:“这两日回去,都好生想想《西洲曲》调子,待我再唤你们时,自有用处。”

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各各领命而去。温印虎在一旁看着,问道:“这是何计较?”

当初成之染自称能以少胜多,将将劝动温印虎自请出征,这关子卖到现在,她也不绕弯子了,解释道:“我军在路上耽搁不得,若今夜天色转阴,明日便速速出发,尽快赶到白云山。张灵佑大军围城,想必在山上也有望哨,这也不打紧,阴雨时节,山高林密,他未必能注意到。张灵佑毕竟是败军之将,惊弓之鸟,受不得波折,我军乘势夜袭,只要将敌阵搅得混乱,与季将军里应外合,破敌便不在话下。”

温印虎细细思量,问沈星桥道:“沈将军意下如何?”

“铤而走险,”沈星桥顿了顿,道,“不过,有郡公之风。”

成之染轻轻一笑:“开弓没有回头箭,将军哪里有其他路可走?”

见众人都无异议,柳元宝弱弱问道:“若此事不成,该当如何?”

成之染依旧笑着,目光却虚无缥缈:“鱼死网破。”

柳元宝不由得咽了咽唾沫。

————

次日一大早,天果然又阴沉着,时不时洒下毛毛细雨。湿热固然湿热,然而阴雨天如期而至,成之染止不住欢喜。大军在林间行路,雨丝倾洒在层层叠叠枝叶上,仿佛细密而轻盈的鼓点,催促着征人步伐。

这雨白天下得紧,到晚间却又止息,一连两日都是如此。大军抵达白云山,沿着羊肠小路爬上山脊,一眼便望见蒙蒙烟雨中静默伫立的番禺城。

雨中春树万人家,城外则黑压压一片,淤泥般粘着围城敌军。军中派出的斥候打探了一圈,并未在山上发现望哨。

成之染竟有些失望:“张灵佑竟然疲敝至此,顾前不顾后。”

沈星桥略一沉吟,道:“自浈水南来,合该绕过白云山,我军独辟蹊径,他未必料到。”

无论如何,如今局势让众人松了口气。

温印虎问道:“今夜要袭营?”

成之染摇头:“时辰未到,好戏还在后头呢。”

夜半时分,空山静寂,万籁无声。山下城内城外灯火阑珊,彼此戒备着,一副剑拔弩张的架势。

成之染站在高处,夜里的寒气便有些瘆人。那一群吹芦管的兵士摸黑爬上来,只听一道清越羽声划破周遭平静,起起伏伏的芦管乐声便响彻夜空。

芦管之声,最是幽咽凄凉,如一片暮春枯败的残花,缓缓下坠,飞落于山岩。

————

更深夜半,星斗阑干,州府内灯火通明,建威将军季山松并未安眠。被困城中二十余日,他与元破寒手中不足两千人,日益捉襟见肘。每日登楼远眺,都不免忧心忡忡。

他正冥思苦想时,隐约听到窗外有乐声,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然而那乐声凄婉哀怨,如泣如诉,挥之不去,他有些讶异。

“是妖贼在奏乐吗?”他问道。

随从连忙出去打探,出门时险些与元破寒撞个满怀。

元破寒精神不济,听到这乐声怪异,便赶来询问。

“我听这曲调欢快,芦管之声却含悲,听起来甚是愁苦,将军可知是什么曲子?”

“《西洲曲》,”季山松喃喃道,“原本盛行于三吴,近些年京都也多有耳闻。”

“咦?”元破寒怪道,“张灵佑这是作甚?”

他凝神谛听,胸中回荡着淡淡愁思。这曲调于他而言虽然陌生,但其中伤感,却颇为动人。

随从跑回来禀报:“将军,乐声是从山上传来的!”

季山松与元破寒对视一眼,俱是愕然。这事若说是张灵佑所为,不得不说是匪夷所思。

元破寒眉头一展:“莫不是援军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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