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北归

元破寒觑着他神色,匆忙之中似乎还带了丝困窘,愈加不放心,试图朝屋里张望,然而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

徐崇朝不给他机会,顺手关了门,叮嘱赵小五二人道:“这里劳二位看顾。”

元破寒也已微醺,皱着眉头道:“徐郎——”

徐崇朝拍拍他肩膀,道:“走。”

两人一路向前堂走去,道旁不知是什么花,幽幽地散发着香气。

元破寒突然开口:“这次回京城,徐郎有何打算?”

徐崇朝问道:“此话怎讲?”

“征战日久,年岁渐长,”元破寒侧首看他,道,“倏忽之间我竟已二十有一。”

徐崇朝不语,半晌又听他说道:“待回到京城,我想……我想向郡公提亲。”

元破寒口中郡公,无疑便是成肃了。徐崇朝微怔,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半晌,他问道:“你可敢?”

身在成肃军府中,自有许多常人难言的微妙之处,踏出这一步,可就收不回来了。

元破寒默然良久,径自说道:“徐郎,你与郡公情同父子,可知他偏爱何等人家?”

成肃的愿望,徐崇朝还是懂得的,他略一沉吟,道:“王谢高门,世家大族。”

“那我呢?”元破寒问他,“依你之见,我可能入得郡公的眼?”

“元郎自是高门华胄。”

元破寒笑而不语。

徐崇朝心中发堵,沉默着走了两步,道:“元郎,从前会稽王世子曾两度提亲,两度被回绝。你可知其中缘由?”

元破寒对此事有所耳闻,可并未当真。毕竟会稽王世子金尊玉贵,甚至有可能为天家继嗣,成肃不可能不给他面子。然而既然徐崇朝也这样说,恐怕其中还另有门道。他摇了摇头,道:“愿闻其详。”

“即使是郡公,也不能左右她的心思。”

他并未明言,元破寒却听明白了,竟轻笑起来,双眸如星子般闪着光。

“那岂不正好?”

徐崇朝勾唇不语,待走到堂前,才道:“醇酒醉人,元郎少喝些为上。”

元破寒哈哈一笑,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

宾主尽欢,烂醉而归。直到第二天日中,州府中依然静悄悄的。

成之染反而醒得最早,独立于庭前,眼神中一片清明。

赵小五喊道:“郎君站了半天了,回屋歇歇罢!”

成之染笑笑,望着蔚蓝天际高悬的烈日,道:“等人都醒了,告诉他们,是时候回去了。”

返程的消息传遍军中,众人早已是日思夜想,闻讯个个都欢欣鼓舞。傅亭微奉命来问道:“小将军打算如何回去?若是走水路,我这里还有几艘战船可供差遣……”

“我等在交州叨扰许久,岂能再劳烦刺史?”成之染拿定了主意,道,“我军走陆路。”

天有不测风云,眼下海上虽风平浪静,谁也说不准来日如何,原路返回自然是稳妥许多。

傅临也赞成此路,从州兵中拣择百余名勇士押解贼党,由傅亭微统领,随众人一道北上。

傅亭微从未离开交州,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忙前忙后张罗着,仿佛比官军还着急。

众人休整了三日,出发时正是雨霁天晴,十里长亭,旌旗飘荡。大军远去,隐没在重重山林之间。

众人追击张灵佑而来,一路上提心吊胆,更觉得山路险远。如今得胜而归,分明是同样的山水,却如履平地一般,再无人叫苦叫累。

大军翻过十万大山,便沿着郁水顺流而下。路过宁浦郡涧阳城时,众人停驻在城中。

郡府还是数月前老样子,众人一想到季山松病逝于此,心中都有些黯然。郡守说城外为季山松立了衣冠冢,成之染特地去看了看。坟头栽种的小松已稳稳扎根,在烈日炙烤下熔铸成蓊郁的模样,她不由得潸然。

季山松比她父亲年长数岁,一夕染疾,竟如山崩海啸,猝然长逝。她数年来见惯了生死,何尝不知人命危脆不能长久。然而桩桩件件到眼前,心头便止不住发酸。

“不知我等,来日又葬于何地?”成之染笑笑,似乎在自言自语。

柳元宝苦着脸道:“你可别说这种话,我必要儿孙绕膝、终老家宅才是。”

“大丈夫自当马革裹尸,柳郎可真是……”元破寒笑着摇摇头,无语道。

柳元宝挠了挠脑袋,道:“等你们平定四海,我岂会马革裹尸?”

徐崇朝失笑,侧首望向成之染,心中竟有些惴惴。

那日醉酒种种,成之染似乎一无所觉,只记得席上昏睡,醒来天光已大亮。他心中怅然,也只做无事发生。

离开龙编城这一个多月,她又回复到以往运筹帷幄的小将军,当初醉酒时偶然流露的羞怯,已然寻不到踪迹。

成之染眼底带了些许笑意,亦打量着他,见他望过来,便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柳元宝见众人笑他,犹自辩白道:“到交州这一路,我算是明白了——南征北战,我可吃不消,不如将来守国门,也免得东奔西跑……”

他越说越来劲,比划了起来。成之染勾了勾唇,低叹道:“百岁光阴,七十者稀。人生短短数十寒暑,倘若能征战四海,也不枉此生。”

沈星桥默然良久,突然道:“郎君果真这么想?”

成之染一怔,正要问他个究竟,沈星桥却缄口不言。见她心中疑虑,徐崇朝开口道:“生民不易,征战更苦。止戈为武,用兵不祥。”

成之染略一沉吟,道:“有些事,不得不做;有些仗,不得不打。”

徐崇朝看着她道:“你心中要有权衡。”

成之染点了点头。

————

大军并不打算在宁浦郡久留,众人回到城中,照例清点了人马。

成之染唤来季山松手下的两名军主,吩咐道:“自今日始,直到回京,你二人都听沈将军调遣。”

二人虽领命,面色却犹疑。沈星桥闻言皱眉:“郎君这是何意?”

“我不打算去番禺,”成之染端坐于堂中,不动声色道,“这数千人马,便寄托给将军了。”

众人都吃了一惊,傅亭微问道:“小将军不去番禺,又去往何处?”

柳元宝追问:“难不成你不回京了?”

“回京自然要回京,”成之染平静地望着他们,道,“但在此之前,我得去一趟荆州。”

“荆州?”柳元宝更加惊讶,“去荆州作甚?”

成之染将将印放到几案上,缓缓道:“去拜会一位长辈。”

碍于傅亭微在场,她并未明言。然而她身在荆州的长辈,除了刺史成誉还有谁?

沈星桥不悦:“我等奉圣命南征,如今事成,自当回京复命。郎君岂能去荆州?”

“将军自然是奉命南征,可我又不是。此间事了,还不许我晚归几日?”成之染并不畏缩,坚持道,“我无需人马跟随,更不劳将军挂心。”

沈星桥揉了揉眉心,只好退了一步道:“郎君打算如何到荆州?”

“我已找人问过了,”成之染笑道,“从此地北上,可到桂陵郡,其后便是始安郡,沿湘水顺流而下,直至洞庭湖,然后沿江水西上,不日便可到江陵。”

傅亭微问道:“小将军此去要多久?”

涧阳到江陵千里迢迢,山重水复,两个月耗费在路上。但若从江陵轻舟直下,不过二十日便可到金陵。

于是成之染答道:“三个月。到时候我们在金陵相会。”

沈星桥不由得看她一眼。他率军到番禺与李劝星会合,一道回金陵,路上也要三个月时间。

成之染不给他犹豫的机会,径自道:“还请将军多多担待,若见到李侯,莫让他怪罪。”

李临风怕不会怪罪,该怪罪他的是成肃。沈星桥摇头,道:“不可,若有个三长两短——”

“沈将军,”徐崇朝打断了他,抱拳道,“若将军放心不下,在下愿一同前往。”

元破寒亦道:“我家在雍州,数年未归,刚好一道去看看。”

沈星桥无话可说,徐崇朝也好,元破寒也罢,既是成肃手下参军,其实并不归他调遣。

柳元宝见状,也跃跃欲试。沈星桥被吵得头大,只得答应下来。

他几人手下都有兵众,加起来一两千人,尽数交给沈星桥,只留下-体几的随从跟着。

一行人次日便离开涧阳城,北上这一带山势舒缓,人马又轻便,行进于山林草泽之间,比来时称心坦荡许多。旬日之间便来到始安郡,若从此地翻过越城岭,便出了岭南地界。

前朝定都于长安,为交州朝贡进献之便,在越城岭之间凿通峤道,至今士民赖以通行。

重峦叠嶂,苍山如海,若非峤道贯通,这山脉横亘如天堑,令行人望而生畏。

众人夜宿于山中,山高林密,遮天蔽日,月光虽明朗,林下依旧黑漆漆一片。人马终日行进,也都困乏了,早早便卧在草丛中歇息,横七竖八地躺倒一片。

溽暑难耐,成之染睡不着觉,悄悄睁开眼,众人身形隐没成一堆暗影,万籁俱寂,只听闻隐隐鼾声。

她百无聊赖,抬眼盯着繁茂的枝杈,些微月光不经意间漏下来,照亮了清清浅浅的一线。

岭南的夜色,与江南似乎也并无不同。只是在阒寂无人的黑夜里,愈发幽静罢了。

成之染拢了拢衣衫,微微撑起了身子。黑暗中倏忽闪过一丝光点,她眨了眨眼睛,定睛一看,不远处漂浮着一团萤火,小灯笼似的形单影只,看上去格外幽冷。

成之染心中一动。与亲友相聚庭中,扑逐流萤的日子,仿佛隔了一层纱,邈远得记不清年月。

那萤火飞得更近,光环闪亮如灯盏,仿佛投入深海中的一颗流星。她不由得起身,伸手去捉它。

萤火虫一闪,灵巧地避开,晃晃悠悠地朝丛林深处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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