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不臣

成肃表面上按兵不动,转头让成之染前往丹阳郡衙,当面向何知己问询。

当初成肃征讨张灵佑未归,东府一直是何知己坐镇,下邳战俘回京后,李劝星派人严防死守,何知己虽有搭救之心,却全然插不上手。成肃回来将丽娘母子救出,把虎头安置在城西广宁里,平日里正是何知己派人看顾。

今早的异变,也是他向成肃送信。

成之染心中郁郁,道:“东海王也好,会稽王也罢,先前意欲与我家谈婚论嫁,如今虽不成,到底不至于针锋相对。反倒有一人,似乎处处与东府作对。”

“女郎,慎言,”何知己叹道,“太尉挺秀于朝堂,诋毁者固然甚众,却不可轻易揣度。”

“并非我揣度,只是我阿父不肯承认罢了。”

“敌暗我明,万不可轻举妄动。”

这话倒是与成肃所说如出一辙。

成之染垂眸,案前光影忽然间晃动起来,外间天色也暗淡无光。沙沙的树枝拍打着窗棂,一下一下如鼓点,催促着浓云密布,阴沉地仿佛要渗出水滴。

成之染登车回府,刚到府门前,雨点便密密麻麻地落下,掺杂着斑驳秋凉,让她止不住打了个寒颤。

秋风秋雨,物华尽休。

————

一场秋雨一场寒。接连几场雨过后,金陵骤然凉了下来。拂晓时分,庭院中洒扫的仆役忙忙碌碌,枯枝败叶覆满了青石板路,地势低洼处,到处是混着泥沙的小水坑,不小心便会踩到一脚泥。

书斋内一声脆响,似是杯盏破碎的声音,半掩的门缝蹦出一小片碎渣,滚落到一片水洼里,迸溅出小小的涟漪。

这水洼旋即被人踩过,泥水溅到鞋履上,那人却浑然不觉,径自跨入书斋里,在干净的地面上踩了两个水印。

成肃弓着身,扶着几案抬起头,身旁的顾岳尚在规劝,他摆了摆手,冷笑道:“那一群酒囊饭袋,居然敢这般污蔑我。不过是几个俘虏,如何就……真真是岂有此理!”

成之染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短短几天的工夫,徐丽娘之事在朝中闹得沸沸扬扬,关于成肃窝藏-独孤余孽的传闻甚嚣尘上,甚至有御史奏言,成肃心怀不轨,欺君罔上,有不臣之心。

成肃被气得够呛,径自要入宫向天子辩白,不料天子并未接见他,只是让内侍传出话来。

“李兖州在京门抓到一胡女,乃是逆臣独孤灼之妹。太尉可知晓此事?”

成肃一下被问懵了,憋着一口气回到府中,越想越不对劲,便开始大发雷霆。

成之染到来之时,正赶上成肃余怒未消,主簿顾岳好声好气地劝着。

她前脚刚进门,后脚便跌跌撞撞进来一人,扑通往地上一跪,痛呼道:“明公,末将有罪啊!”

他边说边磕了个响头,咚的一声听得成之染心颤,仔细一瞧,原来是辅国将军杜延寿。

当初在广固,正是杜延寿看守独孤明月,也是他向成肃禀报了独孤明月的死讯。如今人死而复生,惹出了这么大乱子,他心里七上八下,惶恐得无以复加。

杜延寿毕竟是三品大员,又与成肃沾亲带故,这般谦卑的姿态,让人难以狠下心。

成肃看着他,到嘴边的责骂之语生生咽了下去。他上前将对方扶起,强忍着怒火安慰道:“那胡女也是有本事,不知是哪里来的妖邪,居然跟张灵佑一个路数。三郎也不必自责,事到如今,总要想出对策来。”

杜延寿有些糊涂,问道:“先前不是徐家出了事,怎么又扯出个独孤明月?这一桩桩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成之染听得额头突突直跳,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一个是独孤灼之妹,一个是独孤灼妻儿……原本死在广固城的独孤明月,平白无故跑到京门来作甚?

独孤明月岂是去京门,恐怕是从京门渡江,直奔着金陵来的。

成肃叹了一口气,拉着杜延寿入座,叹道:“幕后之人,还不是为了将这大逆不道的罪名扣到我头上?”

他望向成之染,道:“在门口作甚?何郎君那边,可有消息了?”

成之染将袖中信笺呈上,道:“前些日子有人私下找到掖庭令,核对了孤独宗室眷属的名录。”

成肃拿着那页纸,似乎哼笑了一声。

徐丽娘母子入宫月余,便双双病亡,这是他一手安排的。若无人推敲也罢,真追究起来,难免露出些破绽。

他问道:“是何人?”

他心中隐隐约约有个名字,戳破这层窗户纸,就能看得清。

然而他不愿。

成之染不给他这个机会,淡淡道:“尚书左仆射,谢让。”

杜延寿怔然,迟疑地望向成肃。良久,成肃猛地咳嗽了两声:“是他啊。”

“是他,”成之染接着道,“而且何郎君还查出,自从他出任丹阳尹,府中的一名旧吏一直在监视他行踪,往日派去看顾虎头的仆役,便是被那旧吏盯上了。”

成肃眉头一皱,这人多半是卫承的手下。

果然,成之染又道:“何郎君将那人审问一番,是前任丹阳尹卫承留他通风报信的。”

从李临风,到谢让,再到卫承,一根无形的细线牵绕其间,而线的另一端,将成肃紧紧裹缚其中。

顾岳叹道:“好精妙的一盘棋。”

如今这污水泼下来,若想要洗清,可绝非易事。

书斋中落针可闻,众人觑着成肃的神色,一句话也不敢说。

半晌,杜延寿硬着头皮道:“都怪我一时疏忽,若当初将那胡女一把火烧死,看她化成灰,还能不能出来惹麻烦!”

成肃抬手止住他,若有所思道:“李临风所言未必是真,不过我倒是好奇,谢让为何会如此笃定,丽娘母子就是他要找的人?”

成之染抿唇不语。

小厮在门外喊道:“第下,徐郎君求见。”

成肃回过神,道:“进来罢。”

新雨初晴,檐上鸟雀叫得正嘲哳。成之染朝门外望去,徐崇朝今日装束格外谨严,眉宇间也显出凝重。

他踏入屋中便长跪不起,成肃难免诧异,看了杜延寿一眼,玩笑道:“今日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来赔罪的?”

徐崇朝闻言,又深深一拜,正色道:“卑职有罪,连累了第下清名。唯愿第下将卑职捕系下狱,以堵塞朝中悠悠众口。”

成肃端坐着,手捻着须髯,道:“阿蛮,你何罪之有?”

徐崇朝垂首,拳头攥了攥,话到嘴边又有些迟疑。

成之染不耐烦,开口道:“他怕是要说,李兖州所言不虚,独孤明月还活着,而且当初根本没有死。”

杜延寿大惊:“怎么会!当初我亲自验看过……”

成之染瞥了徐崇朝一眼,道:“将军自己问问罢。”

不待杜延寿开口,徐崇朝抬起头来,仰望着成肃,道:“独孤明月确实没有死。当初她服药闭气假死,骗过了军中。”

成肃半信半疑:“世间还有这种药?”

“她本是独孤氏巫女,懂得些旁门左道。”

成肃问:“你既然知道,当初为何不揭穿?”

徐崇朝默然良久,缓缓道:“她毕竟是独孤先主的女儿,先主待徐家有恩,卑职心中不忍。”

“所以就包庇纵容,听任她假死逃生?”成肃眸光沉沉,道,“阿蛮,这种事,你竟要隐瞒至此。”

成肃平生最恨被旁人蒙蔽,听闻徐崇朝所言,脸色渐渐冷下来。

话已至此,徐崇朝只得接着道:“约莫半年前,独孤明月暗地到金陵,寻找独孤灼的尸骨。那时候,她曾到访过徐家,后来就没了消息。”

成之染见成肃要动怒,连忙道:“在那之后,你可曾见她?”

徐崇朝摇头:“自始至终,再未见过。”

成之染略一沉吟,对成肃道:“独孤明月恐怕已经落到了李兖州手中,他若要审问,何愁问不出底细?”

李临风沿着独孤明月这根线,找上了徐家,徐家虽然自三齐南归,但倘若如今还与独孤氏藕断丝连,那可就耐人寻味了。

成肃皱紧了眉头,一拍几案道:“糊涂,糊涂!”

这话是冲着徐崇朝去的,徐崇朝一声不吭,端端正正地跪着,静等着成肃发落。他二姊软禁家中,殷希鉴只来过一次,以虎头为诱饵,声称若是徐丽娘坦白,就让她母子相见。

徐丽娘被得而复失的喜悦冲垮,根本招架不住,将她与独孤氏的纠葛原原本本地说了。殷希鉴满意而归,只留下徐崇朝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忧心忡忡地来向成肃请罪。

成肃正在气头上,狠狠将他责骂了一顿。往日成肃统共没对他说过几句重话,这一次委实动怒了。

徐崇朝顿首:“一人做事一人当,此事因卑职而起,卑职愿担负一切罪责。还请第下将我解送廷尉,莫再受牵连!”

“你、你——”成肃指着他,冷不丁一拂袍袖。

“事已至此,阿父消消气,”成之染劝道,“若不是被人盯上了,这些事岂会小题大做?独孤明月也好,丽娘母子也罢,都只是旁人诋毁阿父的借口罢了。阿父若要怪,合该怪幕后之人。”

成肃气不过。徐崇朝纵然处处隐瞒,在他眼皮子底下藏了心思,可他又能如何呢?推徐崇朝出去顶罪?那岂不是平白叫人笑话。

道理他都懂,可如今这番境地,他心里窝火得很。

“如今该是我去廷尉待罪!”成肃冷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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