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谢罪

顾岳闻言一激灵,赔笑道:“明公这玩笑开不得。”

待罪廷尉固然是以退为进的手段,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成肃处境正微妙,若当真主动下狱了,再被旁人推一把,也不是没有出不来的风险。

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杜延寿劝道:“明公何不直接进宫,今上圣明,定能体谅明公一片忠心。”

“这才哪儿到哪儿,”成之染蹙眉,道,“径自到今上面前,恐怕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不如上表明志,若今上召见,再进宫不迟。”

成肃思忖了一番,点了点头,当即吩咐顾岳撰写书奏。他一口咬定独孤明月在广固时便已自裁,并不知晓李临风所擒之人的来历,而徐丽娘则为独孤氏所胁迫,被逼无奈才做了宫妃,他一时恻隐之心,念及旧情才出手搭救。

众人议论了一通,字斟句酌,不多时便已成文,交由书吏去誊抄。太尉府又紧锣密鼓地运转起来。

成之染松了一口气,提醒成肃道:“上奏是上奏,可症结并不在此处。这回过去了,还会有下回。”

成肃会意,挥手让杜延寿和顾岳退下。徐崇朝还跪在屋中,成肃道:“起来罢,秋分了,地上凉。”

徐崇朝再拜道谢,猛然站起身,不由得一个踉跄。成之染搀了他一把,见对方面带倦容,似乎近日也没怎么休息好。

成之染欲言又止,一时间五味杂陈,扶着徐崇朝落座,还给他铺了层软垫。

成肃看着徐崇朝,心里止不住发堵,索性移开目光,灌了一口茶汤。半晌,才说道:“前些日子让荆州伐蜀,我不过试探了一番,有人就耐不住性子了。”

成之染轻叹:“冤家宜解不宜结,阿父不如跟谢仆射见一面。”

“唉……”成肃摇头道,“我素来与谢让无冤无仇,若不是这次他指使御史台弹劾,我还以为他与山行简一般与世无争。”

尚书右仆射山行简,出身河内山氏,累世显赫,少登清官,平流进取,坐致公卿。他虽年长于谢让,在尚书省却位居其次,饶是如此,平日里也并无半句怨言,是个萧然物外、清净无为的人物。

成肃暗恨,谢让怎么就不似山行简。

为什么,徐崇朝心中隐隐有猜测,可是他身份尴尬,说不得什么。

成之染将他送到府门,一路上一言不发。

徐崇朝想了想,还是道:“狸奴,谢谢你。”

若不是成之染解围,成肃的雷霆之怒,恐怕要让他吃不少苦头。

成之染不答,淡淡道:“独孤明月在李临风手中,你可想救她?”

徐崇朝知道她是误会了,道:“我与她并无瓜葛,所做的一切不过是顾念独孤先主旧恩。你何必对此耿耿于怀?”

成之染轻笑了一声:“那就让她死在京门罢,她早该死了,不是吗?”

徐崇朝一噎:“这……”

成之染收敛了笑意,道:“阿蛮,二娘母子已经被今上知晓,今上如何处置,尚未可知。你家中自顾不暇,少替旁人操心了。”

徐崇朝默然不语。

他纵马出城,凉风扑打着面颊,竟微微刺痛。勒马之际,骏马嘶鸣,他望着眼前宽阔繁华的朱雀大街,心中弥漫着无尽荒凉。

————

成肃的奏章上呈天子,忐忑不安地苦等了数日,正赶上朝会。成之染预感这朝会风起云涌,特意随成肃入朝,在大司马门外等候。

成肃天不亮就入宫,直到日上中天才出来,脸色不是很好看。

往日还只是背地里风言风语,御史台写几篇奏疏议论一番,这一回有数名御史亲自出马,当廷指斥成肃放走独孤宗室,藏匿丽娘母子,欺君罔上,不守臣节。

成肃把凤目一瞪,犹自滔滔不绝的御史一下卡了壳,目光止不住往谢让那里瞟。

谢让依旧是雍容闲适的姿态,没事人一样作壁上观。成肃也不好出言驳斥,好在何知己诸人替他分辩,两下里吵得不可开交。

天子似有些倦态,听他们议论了半晌,谁也不能说服谁,于是道:“此事容当后议。”

算是叫停了这场争端。

散朝后,成肃在殿外拦下谢让,要与他单独面谈。

谢让只淡淡扫他一眼,道:“我与成公,有何话可谈?”

成肃被他轻飘飘的目光气到,当时便拂袖而去,一路带着骇人低压出宫,上了自家牛车还气不打一处来。

成之染听了个大概,陷入了沉默。

谢让是世族冠冕,性子又孤高冷傲,从来都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她父亲毕竟官居一品,朝中鲜少有人不给他面子,可偏偏遇到了谢让。

成之染劝成肃消气,略一思忖道:“这口气,我替阿父讨回来。”

她说罢便要下车,成肃吓了一跳,道:“你要作甚?”

“阿父先回府,让我会会谢仆射。”

成肃拦她不住,人已溜下了牛车。

近卫曹方遂在窗外问道:“第下,可要请女郎回来?”

成肃道:“不必了,随她去。”

————

成肃车驾正行到朱雀大街,这条平直宽阔的都城干道,北接宫城,南连秦淮,两侧衙署寺庙云集,楼苑台阁林立,熙熙攘攘,烟柳如画。

成之染沿着街心走了没多久,便听到身后咚咚鼓声,百姓纷纷避让一旁。

她回身一看,原来是谢让的车驾到了。

豫宁县公的仪仗威风凛凛,遥遥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姿态。成之染止步,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袍。

她今日是寻常男子的穿着,赫然看去仿佛是哪家郎君。清道的兵卫见她挡在前方,喝道:“闲杂人等,速速退却!”

成之染一动不动,待车驾近了,高喊道:“谢仆射!当年丰城献武公广纳英才,拔擢诸将于寒素,建不世之功。若他得知仆射如今戕害忠良,高鸟未尽而欲藏良弓,九泉之下可还能瞑目?”

丰城献武公不是旁人,正是车内这位谢家儿郎业已去世多年的叔父,创立宣武军、大败贺楼氏的车骑将军谢峤。

周遭静默了一瞬,一片枯叶飘落在车顶,又被风吹到地上,沙沙地发出细微声响。

有人张望了一番,隔着小窗向车内说了些什么,谢让的声音随之响起。

“无知小儿,当街诳语!”

成之染喝道:“我纵然无知,仆射又高明到哪儿去?”

车厢一晃,吱呀一响,一个紫袍身影缓缓从车上下来,他负手向前,两侧兵卫纷纷让出条路来。

饶是成之染憋着一口气,乍见到谢让,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人生得如芝兰玉树,举止如寒风振松,不惑之年依然风流高华,不愧是士族冠冕。

对方处尊居显,她只得规规矩矩地躬身一礼。

谢让打量她一番,道:“成娘子如此做派,哪还有半分闺门仪范?”

成之染一笑:“庾慎终犯阙之日,张灵佑威逼之时,敢问这京中高门华胄,有几人几个尚存世家风则?”

变节投敌也好,畏葸不前也罢,乱世纷争中那些不体面的事,多少也是爱惜声名的世家子弟的痛处。谢让眸色一沉,道:“你如此能说会道,倒是比令尊来得场面些。”

成之染冷笑一声:“我父亲一心为国,素来是不拘小节之人。旁人挑不出错处,也就能吹毛求疵罢了。似仆射这般人物,难道分不清孰是孰非?”

谢让似乎哂笑道:“是非对错,可不是成娘子空口白牙说了算的。”

成之染面不改色:“我父亲自不会徇私,可仆射处事如此,心中的分寸到底是为谁着想?”

谢让看着她,对方年纪虽轻,此刻锋锐的目光却有几分成肃的痕迹。他默然良久,索性不再搭言,吩咐车驾上路,再没有看她一眼。

成之染伫立道旁,望着对方车驾仪仗威武远去,深深地叹了口气。

只怕此后这朝中,再无宁日了。

————

成之染回到府中,成肃还在发脾气。他虽然暴躁易怒,平日里富贵显荣,多少还刻意收敛。

如今却频频大发雷霆,可见确实是动怒了。

成之染劝道:“事到如今,阿父不如入宫面圣。今上圣明,想来也不会苛责阿父。至于谢仆射如何想,就随他去罢。”

他们与谢让,有的是时日掰扯。可徐丽娘和虎头,至今还命悬一线。

成肃也无计可施,择日便再次入宫请罪,好一番痛切陈词。

天子宽和,并无追究他罪责之意,然而对于徐丽娘母子,就没有那么手下留情了。

徐丽娘乃是宣武宿将之女,念及其父旧日功业,免于一死,禁锢终身。可对于虎头,仍下狱处斩。

徐丽娘在家中惶惶不可终日,听闻处置的旨意,当即便昏死过去,醒来后痛哭流涕,拉着徐崇朝道:“我儿命苦,老天爷这番磋磨!我愿一死换我儿一命,若今上不许,就连我一同杀了罢!”

徐崇朝硬着头皮将此事禀告成肃。成肃脸色很难看,又一番山雨欲来之势。

“得而复失,更甚于不得。二娘子如今一口气,全靠虎头来撑着,虎头若当真死了,二娘子岂有生意?”成之染劝住成肃,道,“阿父若难以开口,就让我前去面圣。”

“你?”成肃望着她,眸中晦暗不明。

成之染郑重地点了点头:“虎头若有罪,只因生为独孤氏子孙。独孤氏业已覆灭,堂堂帝王,岂能因此忌惮一个小孩子?上天有好生之德,今上大可不必置他于死地。”

然而她进宫之事终究没有成行。宫中第二日又传出诏令,徐丽娘母子一并徙三千里,居作三年,非有诏不得回京。

成肃派人一打听,竟是将二人流放到广州,顿时松了一口气,道:“如今广州刺史乃是袁攸之,我与他交代几句,自不会为难他们母子。”

袁攸之曾在成肃府中为官,南征海寇时出任广州刺史,年来又因与交州失和被御史弹劾,还是成肃为他摆平了此事。

有袁攸之照应,当无大碍。

成之染很是意外:“今上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是谢领军出面周旋。”

原来是领军将军谢祯。成之染默然良久,道:“谢家还是有明白人。”

谢让与成肃不睦,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谢让虽是陈郡谢氏这一代主心骨,族中上下也并非都像他一般执拗,与东府有隙,对谢氏而言算不上什么好事。

谢祯肯出面周旋,想来也是存了修好的意思。

这多少让成肃心里平衡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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